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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2 / 2)

  “我偏要说!”

  潘夫人有些固执,非要详尽地细数自己如何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怪胎女儿抚养成人:

  “脏活累活从不让你上手,女红学不会也不勉强,就连你每次的胡作为非也都忍下。不求你能体会爹娘的一片苦心,我们只求你下半辈子有个好归宿,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每次都不爱惜自己,你不心疼就代表别人不心疼吗?呜呜呜……你个没良心的坏胚子!”

  朽月无可奈何地捂住耳朵,一脸麻木:“潘夫人,我还没死呢。”

  潘夫人泣涕涟涟,呜呜咽咽地啜泣着:“全身瘫痪跟死了有什么两样?我看你怕是一辈子都别想嫁出去了!”

  潘也行被她这么一哭也心烦意乱,生愠道:“别哭了行不行,快去请大夫来看看女儿伤势才是要紧!”

  躺在床上的朽月被潘夫人的哭声烦得神经衰弱,早就想把这个麻烦的女人赶紧弄走,很配合地把头一歪,假装晕死过去。

  “阿月?”

  潘夫人吓得六神无主,这才抽抽噎噎地止住泪水,三步并两步地跑出去叫人请大夫。

  没多久,大夫给请来了,是一个白发稀疏,身量矮小的老头。

  老头古铜色的面皮,光滑的额面大汗淋漓,应是被人一路连拖带拽地拉过来。他气喘吁吁地放下药箱,替朽月把过脉后,又仔细地检查了她右腿的伤势,一边检查一边摇头晃脑,把潘家夫妇弄得心惊胆战。

  临了,老头擦了擦额汗,语重心长地对潘也行说道:“潘小姐体质真超乎常人也,全身筋骨几尽断裂,肢体本再无行动可能,但老夫方才检查了她的骨节,除了右腿膝盖外,全部都已自接回去,休息一段时间便无大碍。”

  潘也行焦急地追问:“那她的右腿膝盖可还有医治可能?”

  “这个……右腿膝关节被利器刺穿,怕是会落下病根,不过潘小姐体质不错,或许有办法也不一定。十分抱歉,老夫医术不精,潘掌柜可另请高明,不过眼下潘小姐出阁在即,就算华佗在世,也无法在一天之内让她恢复如常。”

  那老头开了几副修肌复骨的药方子,无非是些治标不治本的养生药汤,潘夫人马不停蹄地让人先煎送一碗药过来。

  送走大夫后,潘也行面色沉重,唉声叹气地坐在朽月闺房中,潘夫人端着药汤,一汤匙一汤匙地给朽月喂药,脸上厚重的脂粉都哭花了,露出被岁月刻磨过的痕迹。

  还记得朽月第一眼看见她时,分明是一位秀丽端庄的美人。

  十六年的风华,像一阵扬起又落下的尘沙,填满了女人生活琐碎的狭缝,在原本寸草不生的泥土上开出荆棘之花,这是一朵别人看不见的花,但却芬芳永存。

  朽月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把那碗苦涩的汤药喝得一滴不剩,潘夫人哭闹过后变得过分镇静,双眼哭得红肿,垂着眼皮不与她对视。

  潘夫人默不作声地喂完药,端起空碗往外走,行到门边的时候侧头说了一句:“把婚事推了吧。”

  人在失望的时候,一切都会释然。

  “等等,我没说不嫁。”

  潘夫人还在气头上,嗔怪道:“别说风凉话了,你现在连路都不会走,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还有,你觉得莫家会让一个残废女人过门吗?”

  朽月强忍疼痛,硬撑着身子下了床,“我能走,你安排两个喜娘专门扶我上下轿,放心,不会让你丢人的。”

  “老爷,不如我们依她?”潘夫人征求潘也行的意见,那颗死灰复燃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潘也行刚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你的身子虽然休养一段时间能够大致痊愈,可右脚的伤残如何能瞒过去?莫百川就算当时没发现,你嫁过去之后也必然会发现的。”

  “发现又如何,他不会退婚的,我保证。”朽月跛着脚,走到化妆镜前坐下,又道:“潘夫人,让喜娘过来替我梳妆吧,时候不早了。”

  “喜娘早来了,我这就去叫她们上来。”潘夫人破涕为笑,欢欢喜喜地端着药碗走了。

  潘也行不懂朽月哪来的自信,十分不解:“你如何能肯定他不会退婚?”

  试问世上哪个男人会这么傻,傻到重金聘娶一个跛脚女子为正妻?

  “因为书上没说。”朽月脱口而出。

  潘也行:???

  朽月对镜莞尔一笑,似有自嘲之意,通过昨晚的事她证实了一点,若没老老实实地按书里的剧情发展,是连死都死不成的。

  这也是她呆在潘家十六年无法逃走的根本原因,逃走就意味着与书中剧情不符,她的所有行动必须符合故事逻辑。

  同理,不止是她,故事里的所有角色都得遵守书的规则,包括主角公孙若。

  如果莫百川退婚,那她多姿多彩的婚后生活也不用继续了,那可是集得宠、恃宠而骄、遭人眼红、被投毒暗害,以及生子难产的狗血宅斗大戏啊!那不正是作者,也就是主角公孙若最想看到的桥段吗?

  相比于□□的折磨,精神上的摧残无疑更令变态作者感到兴奋。

  总而言之,一句话,角色只能服从故事,不能超纲,脱离故事脉络去创造另一个全新的故事属于禁忌行为。

  至于书里没涉及到的细节,多少可以钻点空子,比如公孙若下凡冒充孙老板,在原著中并未提及,对于有利于推动情节发展,让潘月死心塌地地嫁给莫百川的助攻属于合理范畴。

  远处的热闹如潮水涌来,唢呐锣鼓喧天,莫百川迎亲阵仗可谓空前盛大,队伍占据整整一条西门街,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

  “莫百川的对潘家小姐可算是情有独钟啊,娶原配夫人时也不曾有过如此隆重的排场。”有围观者感叹道。

  一旁人摆摆手,他原是对面酒楼常客,惯听西门街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颇懂内情地私下告诉他:

  “莫百川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日后指不定是要后悔的。听豆腐西施赵三姐说潘家小姐被鬼上身,昨日清晨又发作了,醒来全身被麻绳绑成粽子,哎呦喂,大喜的日子也不知撞的什么邪!”

  在众人议论纷纷中,一顶八台大红花轿稳稳当当地停候在潘家布庄门口,门外阵阵喜庆的炮仗声噼里啪啦响起,潘家大门虚掩,按照习俗要拦一拦轿门。

  喜轿停放后,吴神婆手持红烛绕着花轿手舞足蹈地祈福,而后拿出镜子折射阳光往轿内乱照一通,旨在驱赶轿内邪祟。

  照完一遍后,神婆尤不放心地再照了两遍,主要是顾虑到新娘超乎寻常的鬼上身体质,她必须拿出看家法门来净化这颗业界毒瘤,于是朝轿门外吐了几口陈年老痰,试图以毒攻毒。

  闺房之中,两位替朽月梳妆、开面的喜娘忙得焦头烂额,总归赶在出嫁吉时前打理妥帖,无不为自己的作品感到惊艳,且看平日粗枝大叶、粉黛不施的潘小姐整个改头换面:

  绿鬓朱颜胭脂唇,金钗步摇珍珠钿,

  病姝如柳半步扶,一袭红衣凡尘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