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著你(2 / 2)
「失去的东西是不会回来的,也无法弥补。」
这句话听起来无比沉重。
或许这就是小姑姑的信念。我把背脊挺直,认真听著。
「如果桃树歉收,就把苹果吊上去,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
「呃、唔……」
「我的右眼的确是失明了,但我并不觉得这全是坏事。」
小姑姑将垂在右眼前的浏海拨开。以假乱真的义眼凝视著我。
「所有的事物和行为都有意义。这里的每一样物品,发生的每一件事,它们所带来的连结、影响,都会导向某个『果』……即便那不是我们想要的。」
小姑姑的声音迸裂出苦涩,彷佛优美的音乐混入唐突的杂音。但仅仅一瞬便消失了,小姑姑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我的右眼没有失明,我和你就不会坐在这里。而且义大利面和披萨都很好吃。真要比起来,我比较喜欢吃披萨,算了,这不重要,总之一起吃美食,吃得饱饱的,这对我来说是很幸福的事情。」
小姑姑连珠炮似地说完譬喻,拿起盘中残留的起司送入口中。
「所以对于以前的事情,你大可不必胡思乱想。」
小姑姑在嘴中嚼著起司吞了下去,将叉子的尖端对著我。如果她要直接刺瞎我的眼睛,我想我也只能乖乖承受。
当然,疼我的小姑姑不会这么做。
「如果你是因为歉疚才帮我看店,那你不必再来了。」
她收回叉子,做出结论。这样我会很困扰,非常困扰。我急忙否认。
「不不,打工和歉疚无关……真的、真的没有关系。」
我这么说半是谎言、半是实话。我到小姑姑家打工,纯粹只是想和小姑姑聊天而已。
现在的我实在无法想像会失去它。
「真的吗?」
小姑姑高举双手夸张地向后仰,看起来吓了很大一跳。当她挺起胸膛,我竟然不自觉盯著她丰满的胸前,使我心底更加惭愧。
「为什么小姑姑看起来很伤脑筋的样子?」
「嗯,因为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不然要怎么说?」
「我还以为你会说对不起,然后垂头丧气地夺门而出……之类的。」
小姑姑的左手像在扮演水母一样,在空中轻飘飘地飞舞。
我可没有那么逆来顺受。小姑姑望著墙面,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又擅自做出结论了,大概是觉得这件事也有意义吧。
我的肩膀垮了下来。这个动作或许包含了我对这件事没在情感上带来更多碰撞所感到的失落。
小姑姑似乎真的打从心底对我毫无芥蒂,她一点也不在意。
照理说我该觉得得救了,心里却闷闷不乐。
我希望小姑姑更注意我。
更重视我。
更在乎我。
我心中埋藏著这份渴望。
我咬著脸颊内侧的肉,垂下头。
或许我只是想藉著害小姑姑右眼失明的罪恶感,将她与我绑在一起。
用这像诅咒一样的东西,紧紧纠缠。
不论是恋爱还是诅咒,想拴住对方的心情,竟是如此相似。
「今天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隔周打工休息时,我有点紧张地问道。
约会,接著是留宿。我心想,手心满是汗水。我想起以前幻想过的、从坡上滚落的石头。
一旦开始滚,就再也停不住了。
小姑姑将喝到一半的茶放回原位,惊讶地蹙起眉头。
「可以呀……但是住在这里好玩吗?」
「这、这我也不知道……」
我好像被问了个怪问题。好玩或不好玩,这在小姑姑的判断中是很重要的事吗?的确,小姑姑家什么也没有,或许会很无聊。
可是待在这里才能陪小姑姑呀。
「想住就住吧……」
小姑姑淡淡地接受我的提案,彷佛平静无波的海面。但她应该是表面神色与内心状态差很多的人,所以要推测她真正的想法,实在很困难。
「你有和爸妈说过要住在这里吗?」
「我也不晓得他们会不会答应……总之我现在问。」
「嗯。可是怎么办呢?这里没有多的床。」
小姑姑环视屋内,伤脑筋似地搔搔头。小姑姑一说,我才「啊」了一声。
「我没想过会有人在这里留宿。」
「呃……啊!我睡暖桌。」
「嗯……」
小姑姑从暖桌钻出来,像海獭一样横卧在沙发上。她直直地盯著我,彷佛在警告我,这个地方休想我让给你。
小姑姑……真是个可爱的人。随著愈来愈了解她,我对她的印象也一直在改变。
唯一不变的,是小姑姑那彷佛伴随著光、不断吸引著我的心的特质。
「只剩最后一招了。」
「是什么?」
小姑姑对我招招手。我心想怎么了?从暖桌钻出来,靠近她。
「哇!」
她从沙发伸出手来,如掠食般将我迅速拉过去。咚地一声,我以侧腹著地的姿势倒卧到沙发里。还不只这样,小姑姑的脸,就近在我的眼睛和鼻子前。
发梢垂落处的右眼,紧紧把我揪住。
手臂内侧的肌肤疼得发抖。
「果然要两个人一起睡,还是太挤了。」
「嗯、嗯……」
小姑姑的发丝在我眼前摇曳。但我非但没有小鹿乱撞,还很痛苦,一种心脏停止、破裂般的感觉蔓延开来。我无法呼吸,下唇直打哆嗦。
「既然那么窄,就只能紧紧贴在一起了。」
「咦?啊、呃……是。」
小姑姑将我抱进怀里。她在沙发上翻身,改变手臂摆放的地方来调整位置。我只能任小姑姑摆弄,耳边响起唰唰唰,如草木任风刮动的声响。
是血迅速奔流的声音。
「嗯,这样位子宽敞多了。」
小姑姑轻拍我的背,满意地晃著头。
我们的膝盖彼此摩擦。
「这样背不但能挺直,骨头也有空间生长。」
「骨头早就停止生长了吧……」
「人会随著长大意识到自己老了,虽然这样也不坏。」
小姑姑感慨地说道,接著声音迅速变冷。
「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也是。」
我们两人啊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小姑姑将脸拉开一些距离,表情严肃地问我。
「真的要一起睡?」
小姑姑毫不客气地问了我这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明明不讲清楚,含糊暧昧地带过去,最后睡在一起是最好的……我在心中哀怨著这不明所以的念头,一边嘀嘀咕咕地回答。耳朵热得发烫。
「小姑姑不嫌麻烦的话。」
「好像很难睡。」
「呜。」
小姑姑直截了当的措辞,有时会令我碰壁。她露出之前我见过的讶异神情。
「你想跟我一起睡吗?」
又是一记直球。每回答一次问题,我便发觉自己愈陷愈深。
直接回答想一起睡,就像泄漏了渴望一样,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所以我决定含糊其词,将真正的心情隐藏起来。
「跟小姑姑一起睡……会很安心。很奇妙。」
一定是因为我现在是最靠近小姑姑的人。在意的人身旁若有自己以外的人,肯定会心神不宁。像这样贴著彼此,即便有其他人,也瞧不见了。
我们紧紧相拥,将缝隙填满,不晓得是我或小姑姑哪边更挨近对方。
我的背拱了起来,脸贴在小姑姑胸前。
「…………………………」
我感觉到体温像火烧似地迅速窜升。
一想到我的脸埋在胸部里,额头就发烫。
「小姑姑真的恨我吗?」
「当然。」
她轻快的回答,打入我心坎。
「那我就安心了。」
我叹了口气,肩膀也放松了。压在体内的重担也消失了。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安祥吧。
「你这小鬼还真是不按牌理出牌。」
「是吗?」
「让我来整整你。」
「啊?小姑姑是认真的吗?」
就在我打算说出饶了我吧的时候……
「咿嘻嘻嘻嘻。」
头上突然传来了这阵笑声,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小姑姑的笑声,心灵大受打击。
原来小姑姑真的会这样笑……
「被整到了吗?」
「……没有。」
老实说,的确有一点。
「我在人前从不这么笑。」
「所以我不是人吗?」
「搞不好喔。」小姑姑肯定了我的疑问。不要肯定啦!
「我一直以为,以小姑姑的个性来说,不会太在意其他人。」
毕竟她的眼神、态度,都对周遭漠不关心。我相信任谁看小姑姑,都会感觉得到。
若只有我碰触到小姑姑的真实性格,那我真的会高兴得飞上天。
「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在当大人。笑声也是。」
小姑姑爬了起来。她越过我离开沙发。我望著她,她笑著说「你打算现在就睡?」我想我的脸上一定写满了依依不舍。
耳朵又不争气地发烫了。
小姑姑直接钻进暖桌里。我也跟在后头,打算挤进小姑姑身边。她抬头看著不坐在对面、反而绕到她跟前的我,微微蹙眉,似乎察觉了我的意图。 「这样好吗?」小姑姑咕哝道,一边将棉被翻开。我不客气地钻进去。
并肩而坐,使暖桌下的空间变得非常狭窄。就像小姑姑说的,我也长大了。
小姑姑与我的脚紧紧贴著,手肘的骨头也撞在一起。但我却觉得这样比较好。
「血缘……你身上流的不是我的血啊,真是怪了……」
小姑姑似乎对什么感到疑惑,喃喃自语。她将目光转向我,像在看某样可疑的东西。
「你啊……」
「是……」
我心跳加快,心想小姑姑到底想对我说什么。但小姑姑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静默起来。
啵啵啵,我像金鱼一样张口吸气,盯著前方。
小姑姑摸著我的头。她的力道很轻、很温柔,彷佛在欣赏我发丝的触感。
我乖乖地任小姑姑摸头,觉得好安心。
小姑姑那省略过多的话语,我听不懂,但并不讨厌。
电视里,一名顶著一头波浪卷发的女子,在车站前接受访问。她身穿睡衣,披著一件大外套,打扮怪里怪气。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她,开朗地回答「呵呵呵,人家已经超过四十岁啰」。怎么可能!我不假思索地与记者同时大喊,瞪大眼睛。我以为小姑姑应该也吓到了,转头看她,结果她把脸蛋撑在暖桌上,眼睛是闭著的。下巴斜斜地包覆在掌心里,头偶尔左右轻微晃动。
我将电视的音量切小,偷看小姑姑的睡脸。小姑姑的脸蛋,彷佛少女上了一层岁月的妆容,多了在教室时偶尔瞥见的同学睡脸上缺少的韵味,是女人味吗?……还是娇媚?
我将身体探出去,望著小姑姑的整张脸,她的右眼皮有好好阖上。我知道这是正常的,但心中的水位还是微微升高,令胸口闷闷的。我无法长时间直视小姑姑,于是缩回身子重新坐好。
小姑姑自己还不是很放松,那么早就睡著了。我轻轻笑了。
我静静地听著暖炉运作的声响,渐渐有了睡意。
十分钟后左右,小姑姑悠悠地将眼睛睁开,维持著原本的姿势发呆。我偷看她,她还没眨眼,嘴先动了起来。
「我好像作了一个年代久远的梦。」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我报告。小姑姑虽然睡不久,但似乎作了一场梦。
「梦见以前的事情吗?」
「好像又不太一样。」
小姑姑轻轻甩头,想将睡意赶跑。
「得吃点甜的才行。」
为什么?小姑姑站起身,颤巍巍地拱著背离开房间。应该是去厨房了。我心想,目送小姑姑离去,乖乖等她,小姑姑双手拿著杯装冰淇淋回来了。
她的嘴中叼著两根短汤匙,坐在我隔壁,汤匙在嘴中上下摆动。
似乎在叫我拿汤匙。我取下汤匙,小姑姑轻轻舔了舔嘴唇。
「你要哪一个?」
她像老鹰一样抓起冰淇淋,举到眼睛的高度,是薄荷与抹茶口味。
「小姑姑喜欢哪一个?」
我把问题拋回去。毕竟这是小姑姑家,我不敢太放肆。
小姑姑咧嘴,露出一个坏心眼的笑容。但她的眼睛不是看向我,而是另一个方向。
「薄荷巧克力。」
「那我吃抹茶。」
我吃哪边都好,因为我最喜欢的其实是香草。
「嘿嘿嘿。」
小姑姑发出无法辨别是在笑还是嫌弃的声音,将抹茶冰淇淋递给我。她坐到我身旁后,依然笑个不停。
「嘿嘿嘿。」
她不晓得在高兴什么,沉浸在诡异的笑声里。她边笑边大口吃著冰淇淋。蓝色的冰被削掉一大块,在小姑姑口中融化。
「小姑姑……很开心吗?」
我按捺不住疑问。毕竟我真的不知道嘛。
「不,这比较像在掩饰害羞。」
「哎?」
「想起以前的事情陷入感慨。大人常会这样。」
是吗?我无法同意。至少我认识的大人,都不会嘿嘿怪笑。
「该怎么形容呢……梦中的现实?」
小姑姑放下汤匙,歪著头,似乎在思考很复杂的事情。
我以眼神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小姑姑耸耸肩。
「我的梦。同样的梦我好像梦见过很多次。」
「是喔。」
「我还以为不会再梦到了……有些怀念。」
「这样啊……」
小姑姑不晓得为什么看著我,对我一笑。怎么了?就在我一头雾水时,她又立刻将目光转向电视,答案便不了了之。好过分,我在心里抱怨,咬了口冰淇淋。
梦吗?我很少作梦。不,应该说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就我仅记的内容来看,我最后梦见的是口渴的梦。我在教室里忍耐著口渴,完全没有情绪起伏。
当然,醒来后,我是真的口渴了。
电视不知从何时开始,播起了某地的马拉松赛事。看起来是女子马拉松,一名女性跑在最前方,飞动著强健的双腿,于路上疾驰。后面跟了好几个人,但距离没有拉近。一想到体育课的马拉松,我就不晓得人为什么要跑步。
「人为什么要跑步呢?」
想法与声音重叠,我惊讶地看向小姑姑。小姑姑正眯著眼睛看电视。
「有意义吗?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以前,我有个好朋友很爱跑步……我跑很慢,老是追不上她。我会在脑中想像自己身手矫健,轻易追过她,但那毕竟只是幻想。不知不觉,我就放弃跑赢她,也不再看著她了。不晓得她现在去哪了。」
小姑姑滴溜溜地转动著食指,笑著说。
「像现在,在我脑中,我已经跑赢电视里的选手三次了。」
「小姑姑又在开玩笑了……」
她像在凝视远方般地说著往事,这让我感觉很不是滋味。小姑姑的话、小姑姑的意识,都没有我介入的余地。
现在的小姑姑心里没有我。
我对小姑姑的回忆吃醋。
就在我闷闷不乐的时候,剩下的冰淇淋开始在杯中融化。
这时,小姑姑转动的手碰到了我。
「啊,对不起。」
她向我道歉,正要退开身体,这一瞬间我感到头皮发麻。
醋坛子,打翻了。
我在暖桌中,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小姑姑的手背上。
噗通、噗通,我的手剧烈鼓动著。浮出的血管像要爆裂般膨胀。
小姑姑愣了一拍,看著我的脸。我没办法好好回视小姑姑。
比起窝在暖桌里的脚,我的脸更烫。
小姑姑没有把我的手挪开,但她静静地开了口。
「你啊。」
我想回应,但喉咙锁住了,发不出声音来。
像被勒住一样。
小姑姑叹了一口气后,继续将刚才欲言又止的话说出口。
「你应该慎选喜欢的人。」
一针见血的忠告,令我脑袋爆炸。
「几欢!几、喜欢,哪有啊!」
声音在口中东碰西撞,差点咬到舌头,我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我的反应似乎令小姑姑目瞪口呆,她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汗流浃背,衣服黏在身上,好不舒服。我怕姑姑嫌我恶心,我想起爸妈,最后注意到小姑姑的右眼,焦虑与惶恐前仆后继地捶打著我的心脏。我虽然活著,但彷佛已经死了。
「你喜欢女孩子吗?」
小姑姑直截了当地问我。不、不不不,我连忙摇头。
「没有,那个……我觉得、不是这样。」
因为是小姑姑,我才喜欢的。原因很复杂、很纠葛,最后变成这样。
面对小姑姑时,比起罪恶感,好感不知不觉更占了大半。
就只是这样而已。
「哎呀,虽然我早就不是可以称做女孩子的年纪了。」
小姑姑豪迈地啊哈哈哈大笑起来,接著改成呵呵呵腼腆的笑,随后一本正经地瞪著我。
「但我还是女孩子。」
她说了,接著娇羞起来说「哇,真不好意思」。这是在演哪一出?
「哎、哎哎、哎呀,先别管这个。」
我模仿把重物搬开的动作,边做手臂还微微发抖。真是不忍卒睹。
「放著不管没关系吗?」
小姑姑一副不甘愿的样子。都说先别管了。
「假设、那个、如果,我喜欢小姑姑……会有什么问题、吗?」
我自告奋勇地提问,铁著一张脸,心想应该没有吧?
「问题可大了。」
「这……」
这也是。
「因为对象是我所以很有问题。」
「啊?」
小姑姑彷佛说了不该说的话,哎呀一声,将嘴巴摀住。接著咳了几声。
「我是姑姑,你是侄女。那怎么行。」
她轮流指著自己和我的下巴。
「倒不如说,你觉得哪里没有问题?」
都没有问题啊。但此话一出就完了。所以胡诌也好,我一定得找出不是问题的地方。可是找得出来吗?根本没有怎么找?算了,找不到也没关系,随便扯一个吧。
现在立刻扯一个。
「不、不会有小孩……可以很放心,之、之类的。」
我嘿嘿嘿地笑著打算蒙混过关,其实根本快哭了。
这次换小姑姑忍不住喷笑了。她趴在桌子上,不断拍著额头。
额头上留下了红红的痕迹,小姑姑动作迟钝地抬起脸来。
「你啊。」
「对不起!」
只能低头谢罪了。虽然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要道歉,但我好想逃离这个气氛。
「啊、不……嗯……呃,也是啦。嗯。」
小姑姑用手撑著脸,一边的脸颊膨了起来,嘴里似乎鼓满了气。
「呃、那个,总之,你还是……慎选喜欢的对象比较……好吧。」
最后她支支吾吾带了过去。看来即便是大人,面对这种状况,也很难理性、恰当地应对。读国中时,我曾向大人顶嘴,否定他们。读高中后,才知道大人原本就不是万能的。而不成熟如我,也愈来愈像大人了。
「今天要住这里对吧?」
在这个气氛下?
「嗯……」
还是不要住了?我半是认真地考虑。
「睡觉的时候不准偷袭我哦。」
我呛了一下。这应该是小姑姑式的玩笑话,但我觉得不好笑。
「好……我也不会偷看你洗澡的。」
我说出口,羞红了脸。小姑姑似乎也失去了一贯的从容不迫,无意义地晃动著身体。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对小姑姑的喜欢,往后只会被当成耳边风吗?
好想死。
好想乱踢手脚发脾气,再用手盖住脸打滚。不只如此,我还想大叫,哇啊啊啊我受够啦地尖叫。但我在腹部用力把这些冲动都忍下来。
将羞耻心与其他情感囫囵吞枣地咽下。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要让小姑姑爱上我。而且是身为女生的我。很曲折、很迂回。
但并非只有直线才是答案。
不论是笔直前进,还是歪七扭八地绕路,只要能抵达就好,不是吗?
「对了,刚才我的忠告是认真的。」
小姑姑再次托腮,侧眼看著我。
「有了喜欢的人、觉得轻飘飘的都无所谓,但要挑对象。还有,不要陷太深。」
她轻轻推了下靠在她身旁的我的手与肩膀,但并没有把我推开。
「分不清现实,老是追著梦境跑,哪天就会掉进梦里,再也出不来。」
小姑姑望著窗户的方向说道,她的侧脸看起来好单薄。
「呃……那是……?」
「意思是搞不好真的有这样的人。但认真说起来,梦境与现实或许也没差多少,只要有一部分是真实的,选哪边都……」
「喔……」
小姑姑似乎想劝我,但最后的结论却模糊暧昧起来。
那捉不到轮廓的譬喻,彷佛被厚厚的云层包住,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触。让我觉得小姑姑是否亲身经历过。
因此,我了解小姑姑的忠告,也知道自己一步错、步步错。
可是……
「……喜欢的人,是可以选择的吗?」
我将突然浮现的想法,拋向小姑姑。
小姑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一般来说,是不能选的。」
她泄气似地笑了。
她的回答与笑声,都像沉入水底般深深回荡著。
这是一个没有下雪、温暖的耶诞夜。即使不开暖气,待在室内也不至于冻僵。或许不下雪的耶诞节并不浪漫,但我觉得天气不要太冷比较舒服。更何况,我根本没遇过耶诞节下雪。
这一周,镇上随处可见红白两色的装饰。即使闭上眼睛,脑中都还能浮现残影。灿烂热闹的灯饰,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就连在车站前与学校附近,都能看见装饰华丽的冷杉,但一到明天,应该就会变回原本朴素的模样了。
夏天会施放烟火。冬天则是将人们高昂的情绪,施放到整座城镇上。
繁华绚烂的夜晚,我独自一人待在自家房间里,撑著脸蛋静静坐著。
越过窗帘与窗外的夜景,思念小姑姑。
其实前几天,我问了小姑姑耶诞节的行程。小姑姑叹了一口气,只对我说:
「你再仔细想清楚吧。」
「好……那,再见……」
「嗯。」
「那小姑姑会和其他人一起过吗……?」
我将心里的担忧说出口,小姑姑伤脑筋似地搔搔脸颊。
「……也不晓得叫你放心对不对。总之我一个人,跟平日一样过。」
「这样啊……」
我松了一口气。光是这样,连想都不用想,我就得到了许多答案。
「啊,可能会买蛋糕来吃。」
「请好好享用……」
「你看是要庆祝还是消沉,选一个吧。」
小姑姑的形容虽然怪,但很有趣,所以我试著在耶诞夜消沉了一下。
让自己沉淀下来。
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做的了。
我按照小姑姑所说的去思考,当然,想的全是小姑姑。
一切的起点,都源自于我不记得的罪。
知道我与小姑姑发生的事后,变得怎么样了呢?
读国中时,爸爸告诉我小姑姑眼睛的事。他大概是觉得,这件事还是让我知道比较好。自那之后,我与小姑姑便成了生命共同体。
望著小姑姑时所感觉到的,会直接传到我心中,不必透过转接。
不论疼痛、困惑、还是高兴。
我好庆幸我知道了。
以上是第一点。
那么,关于满脑子都是小姑姑这点呢?
小姑姑似乎觉得我这样不对。
但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在意一个人。
在小姑姑身上,我体验到、学到、知道了好多第一次。
有时我的心会如履薄冰,有时像是心的水面被暴风扫过,产生无数的变化。随著小姑姑,我的好多地方都改变了。我变得愈来愈像我渴望的自己。
回忆起来,我并不后悔。
我发现小姑姑似乎不排斥有女生喜欢她。回顾她至今为止的反应,我也没有感受到她先入为主的厌恶感。记得不知何时在哪里看过,人会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事物。我与小姑姑,或许在嗜好、根本上是相像的。也就是说我们都喜欢女生。
无论如何,还是好事居多。对应该抱有罪恶感的人,拥有那么多正向的念头,这是好事。虽然可能是我一厢情愿,但对我而言,绝绝对对是好事。
与未知相遇,人生才会向前迈进。
这就是线索。对于感受自己活著的,重大、确切的线索。
所以,现在我内心的这份情感,并没有错。
「…………………………」
有件事情,我一直好想告诉你。
那是一种和爱相似的情感,但更自私,且违背伦常。
所以,我不能说出口。
如果我传达了心声,会再次伤害到小姑姑吗?
不论多么为对方著想,思考的基准毕竟是自己。
如果是我,会这么做、这么想……自己与他人的界线,愈来愈模糊。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反覆询问。
深深的问自己。
过年对我而言其实没什么感觉。可能是因为我是学生,总觉得一年的开始始于开学的四月。我的一年在三月结束。因此,总是不习惯过年。
但我也不是不高兴。毕竟有压岁钱领,而且自从那年之后,我就有了另一个开心的秘密,那就是小姑姑会来我家。今年我格外紧张。
正月时,家族里的长辈都会在我家团聚。外送寿司占领了餐桌。在这张爸妈准备的长长餐桌的另一头,是小姑姑。她今天也好漂亮,有认真化妆。
被大人环伺的小姑姑,看起来非常不自在。她也没喝酒,只是一直低著头。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我觉得小姑姑和我独处时快乐多了。我们差点四目相接,我赶紧把脸压低。
在那之后,我就没再和小姑姑聊过比较深入的话题。
我们就像在彼此的脖子绑上绳子似的,勒得紧紧的,却假装没看见。
在酒席上,爸爸对小姑姑说了些话。他们两人同时看向我,我的心缩了一下。我将眼神瞥开,心里却很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小姑姑会不会告诉爸爸「你女儿向我告白」呢?完蛋了,我叹了口气。
向长辈们打完招呼后,我决定回到房间。虽然小姑姑在这,但在身边却不能说话,更让我郁闷。我回到房间,倒卧在床上。
虽然我也没做什么事,但光是和平常没有往来的亲戚打招呼,就筋疲力竭了。我闭上眼,就先听见自己睡觉的呼吸声。把肚子吃得饱饱的,再睡个午觉,过年其实也挺好的。可是睡醒后,小姑姑就不在家了。我觉得有些可惜,却又抵挡不了睡意。
就在我半梦半醒之时。
有人敲了房门。我的嘴巴压在枕头上,眼睛微微睁开。是谁啊?既然会敲门,肯定不是爸妈。我擦擦嘴,把脸抬起来,门打开了。
「嗨。」
小姑姑像赴约时一样轻轻抬起手,进到房内。
我看见小姑姑,立刻跳起来端坐在床上。
「啊,小、小姑姑好。」
我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我很怕那样的场合,所以就逃跑了。」
「快逃快逃。」
我比手画脚地劝小姑姑快跑,千万别客气。小姑姑露出苦笑。
我拿了两人份的座垫到地板上。其中一个给小姑姑,然后面对面坐好。
……但这样就得从正面看小姑姑了,我不禁心想,面对面坐好是不是一个失败的决定。
小姑姑环顾房间,接著,身体轻轻一震。
「会冷吗?」
我正打算将手伸向空调的遥控器,小姑姑用手制止我,表示不必。
「之前来看的时候,记得这里有个置物柜。我只是觉得摆设变了。」
「那是几年前的事情呀……」
这个房间自从我升上国小后就一直使用到现在,摆设不变才奇怪吧。
不变的,大概只有从窗户注入的阳光。
今天是阴天,过年遇到阴天最扫兴了,天气预报还说晚上会下雪。
「…………………………」
我与小姑姑坐在一起。但这个房间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暖桌。
面对面也不晓得该做什么,但我却不想离开。
一点也不想。
「小姑姑是不是不喝酒?」
我将观察到的事情向小姑姑报告,但被小姑姑否定了。「我喝啊。」
「不过,酒就是要在开心的时候喝。」
「是这样吗?」
「所以我现在要喝。」
小姑姑说著,拿出好几罐藏在衣服里的啤酒。
啊?一开始我的反应还很迟钝。
等过了一会儿,整理好小姑姑说的话后,我才会意过来。
她是要说,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我拍著膝盖,啪啪啪地拍著。小姑姑用狐疑的神情盯著我,但我管不住我的手。
小姑姑将罐装啤酒的拉环拉开,抵在唇边。她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眼神动了一下。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的眼神大概看起来兴致勃勃吧?
「想喝喝看吗?」
小姑姑将啤酒罐倾向我。我像受亮晶晶的东西吸引的鸟儿般凑上前。
「喝一点就好。」
「嗯嗯。」
小姑姑将啤酒罐递给我,不忘叮咛我只能喝一点。
「竟然让你喝酒,被哥知道我就人头不保了。」
听小姑姑提到爸爸,我才突然想起来。
「对了,刚才你在和爸聊什么啊?」
小姑姑「哦~」了一声,搔搔脸颊。
「女儿多谢你照顾,之类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松了一口气。「是好事喔。」「啊?什么好事?」
小姑姑哈哈哈地笑著带过。
「因为哥很顾虑我嘛。」
我的头突然刺痛了一下。不是因为酒味。
「因为眼睛的关系……?」
「是啊。」
小姑姑没有特别介意。这让我得到了救赎,却除不掉苦涩。
在这种微苦的时候,喝酒好吗?我心中微微抗拒,但还是试著喝了口啤酒。那是我从没尝过的味道。舌尖先感到不适应,接著,苦味排山倒海地灌进来。
我喝下去了。想起「呼乾啦」什么的电视广告。
「酒好难喝喔。」
我老实陈述感想。小姑姑像是看到令人莞尔的东西般,噗哧一笑。
「你真乖巧,好棒。」
「但我喝得下去。」
我用舌头小口小口地舔著喝。虽然难喝,但又有点上瘾。
嗯,喝得下去。
喝啦。
咕嘟咕嘟。
「……喂,只能喝一点唷?」
好好好。
「胸部当然是不摸白不摸啊。」
「哈,是喔。」
「可是我只想摸小姑姑的。其他膨膨的我都没兴趣。」
「真荣幸。」
「好神奇喔,明明就只有差在小姑姑的比较大。」
「不是神奇,是你单纯喜欢大胸部吧?」
喝醉后竟然喜欢巨乳,这侄女真是……小姑姑用力地叹了口气。
不晓得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小姑姑看起来就很头疼。是我哪里怪怪的吗?
我盯。
小姑姑看起来真美,其实她一直都这么美。
「好啦,别闹了。」
「闹什么?」
「嗯……」
我往前一步。小姑姑立刻把胸部挡住。哎呀呀呀。
「我又不会叫小姑姑嫁给我。」
「那本来就不可能。」
小姑姑从容镇静的声音,在我脑中嗡嗡作响起来。胃液浸到了喉咙深处。
「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就只是这样而已啊。」
告白代替呕吐脱口而出。竟然是代替,未免也太糟蹋了。
话说回来,这对话有连贯性吗?可能是因为胃液的味道使然,我稍微清醒一点了。
「我不是叫你仔细想清楚吗?」
「我想了,都想破头了。在我和小姑姑分开的那段时间……呜。」
一想起那段空虚的日子,心情就好难受。
彷佛现在的温暖都是假的。
「你说想在一起,但有考虑年龄差距吗?」
「这跟年纪差距又没关系。」
「有关系。十年后、二十年后,我就变成六十岁的老太婆了唷。」
小姑姑捏著自己的脸,挤出好多皱纹。
会变得那么老喔。小姑姑向我预言。
「你一定会后悔跟我在一起的。」
我不晓得十年后、二十年后会是怎样。
小姑姑,变成老婆婆……小姑婆。呵呵呵,好像很可爱。
「就算是充满皱纹的胸部,人家也爱。」
「你这小鬼,小心我把你揍飞。」
小姑姑将空罐咚地一声放在地板上。
「年龄当然没有关系啊!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小姑姑了,喜欢一个人……该说是盲目呢?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反正不管怎么看都是最美的啊!所以只会愈来愈喜欢。这种喜欢的机制,是无懈可击的,没有缝隙!就像遇到水攻一样,哗啦哗啦哗啦被水推著,不知不觉就灭顶了。隙跟喜是谐音,但我没有要说冷笑话喔,所以小姑姑不许笑。反正一旦喜欢上了,就只能奋不顾身了啊。这是命运,是必然。说得夸张一点,就算姑姑只有五岁,我也会爱上你!」
五!我张开手指,得意洋洋地炫耀。
「……你说的想清楚,就是这个?」
「对。」
小姑姑无语问苍天地望著天花板,崩溃地哀嚎。
「到底是怎么养的,才会养出这种变态……」
这样讲很过分耶!不不,还没结束。
别小看我。
「……我一直有句话想说。」
我半是醉意,半是清醒,决定借酒装疯,吐露心声。
「但你一定会生气,所以我不敢说。」
这句话绝对不能说。若我说了,就算当场被刺也不能有怨言。
小姑姑伸出手,将手指没入我的发中,由上而下梳理、抚慰著我。
「你说,我不生气。」
「我不要你瞧不起我。」
「我不会。」
「不要讨厌我。」
「我不会,你快说。不说就跟你绝交。绝交!」
五、四……小姑姑开始倒数。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被卷入洗衣机一样,残余的酒精从脑中蒸散。我慌慌张张地将身体向前扑,紧紧抓住小姑姑的衣服,把脸埋进去。
一。
献上我唯一的真心。
「弄伤你的右眼,真是太好了。」
没有弄伤,有些东西就不会出现。没有弄伤,某些人就遇不到。没有弄伤,就不会喜欢上。没有弄伤,就不会心跳加速。没有弄伤……
这一切,都是因为小姑姑失去,才赋予我的。
我们不能否定起点,因为那会让终点消失,会不晓得该往哪里去。
楼下传来亲戚们吵闹的声音。但跟我,以及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与小姑姑的两人世界里,我暴露出为罪恶、过错而欣喜的自己。
「对不起,我知道这话很过分。」
我靠在小姑姑身上忏悔。小姑姑毫不客气地说了句「真是的」。
「这话千万不能在其他地方说。虽然不关别人的事,但被听到的话你还是会被骂的。」
「好。」
小姑姑温柔地轻抚我的背,像在拥抱我。泪水渗了出来,虽然我不晓得是因为什么而溢出。
「……我的体质跟一般人相比,比较容易记住作过的梦。」
「啊?……是。」
「在梦里,意识其实是很清醒的。」
我想著小姑姑到底要说什么,但没有插嘴,只是等她继续。
「明知是作梦,却仍然在梦里徘徊……日复一日,即便醒来,有时也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一不小心,就会不晓得自己活在那一边……但我不会这样。」
这段话,听起来像是小姑姑说给自己,以及我以外的另一个人听的。
耳畔响起一节节呵呵呵的笑声。
「在梦里,连视力都是完整的。」
这句话吓到我了。她用手臂按住我几乎要开始发抖的身体与肩膀,彷佛要抱紧我。呵呵呵呵,我又听见了她诡异的笑声。
「幸亏有你。右眼看不见,这才是现实啊。」
用力一收。小姑姑绕到腰上的手,将我紧紧捆住。
「因为有这个眼伤,你说的话我也能接受。」
小姑姑像把声音咬紧般地说道。
声音硬硬的、密度很高,一点也不像在撒娇。
我无从窥知小姑姑的心境。
但希望有一天,我能全盘了解。
「啊,还有……我也有想说的话。」
「是。」
「你弄伤我眼睛的时候痛死了,你这臭小鬼。」
小姑姑拍拍我吓到跳起来的背,心情似乎很愉快。
「我甚至想狠狠揍你一顿,但哥和大嫂立刻冲了进来,所以我忍住了。」
「你可以现在揍我!」
「才不要呢,瞧你高兴的模样。」
被小姑姑看透的我,心虚地嘿嘿嘿笑了起来。
小姑姑开朗地露出牙齿,再度取笑疯疯癫癫的我。
「你这小鬼。」
小姑姑的埋怨,使我的情绪打从心底沸腾起来。
自正月起一直都是阴天或下雪,但这天从一早就是大晴天。
大方展露的蓝天,映入眼帘。我心情很好,骑著脚踏车。
这是新年第一天上工。我发现小姑姑已经走出店门口迎接我了。
怕冷的小姑姑特地出门,光这样就让我心里满满的。
「小姑姑早~~」
「安。」
我边停脚踏车,边把招呼打完。
「你可以等寒假过完再来呀。」
小姑姑为我操心。我边从脚踏车跳下来,边说没关系。
「因为我想马上见到小姑姑嘛。」
话一说出口,我的眼睛下方突然像著火似地烧了起来。烈焰吸引著我,我将目光朝下。
「往后也请多多指教。」
我深深地低下头来。血流集中在低垂的脑袋,血液随著心跳咕嘟咕嘟地奔窜。
耳朵和眼睛都好痛。
「不后悔?」
「我不敢保证。」
但我会尽现在最大的努力。至于结果就交给未来的我。就只是这样。
「不过即便后悔,一定也有意义。」
我借用小姑姑的话。抬起头,小姑姑与背景的蓝天融合在一起,神色恬适安祥。人生的积累、岁月、不变的情感,全都散发著银白色的光辉。
好美,我赞叹著,心被夺走了。
若能成真……
「要一直恨我唷。」
这扭曲的愿望,会实现到什么地步呢?
小姑姑双手扠腰,眯起眼睛,漾出平静的笑容。
我这一辈子,都要活在小姑姑的恨里。
我想这样活下去。
将其中诞生的所有意义,随心所欲地纳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