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章 此狩追击彷徨之群(2 / 2)
讨厌的事情,只能默默地等待过去。
这是最轻松的。小爱在陪伴充当小爱守护者的暴君——小凛的时候,学到了这件事。
不要说出真相。不要认罪。只要不断的糊弄搪塞,一切都会过去。
因为从当时起,然后恐怕直到现在也是,对于小爱来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惹自己的守护者——小凛生气。
「………………」
所以小爱只能沉默。
为难的时候就沉默。就算面对瑞姬这样的孩子,小爱掌握的唯一处世之道也无法让她想到沉默之外的选项。
「………………」
「………………」
空荡荡的广阔的黑暗之中,两人分量的沉默弥漫开来。
小爱在心中嘟嚷。
————阿勇……能不能快点回来啊……
3
在好似无限回廊一般,前后是延绵不绝的小巷的黑暗之中。
「……笑……笑美小……」
「坏孩子」
笑美从正面盯着勇路,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道。
听到她的声音,一股强烈的不祥恶寒窜了上来,滑过背脊,甚至瞬间令勇路冒出冷汗。
「………………!!」
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勇路背后现身的笑美,以平时呆在店里时戴着乡间风韵围裙的模样,站在黑夜之中。
模模糊糊照亮道路的路灯灯光令身着白色围裙的笑美微垂的脸从黑夜中浮现。嘴上露出的平静笑容的形状,形成浮雕的清晰阴影雕琢在笑美白净的面庞之上。
笑美略微脱离尘世的风貌以及自然的伫姿,营造出异样非常的氛围,存在于黑暗的道路上。
这是种令人联想到妖精或是亡灵的氛围,不然,就是疯子的氛围。
「………………!!」
勇路心脏激烈地搏动起来。出现在这里的是平时的笑美。
温柔,而且,
不通情理的————笑美。
「……笑……」
「勇路……听说你对雪乃用了<断章>?」
笑美如同将勇路正要用颤抖的喉咙发出的声音打断一般,淡然地对勇路说出这样的话。
笑美的嘴上挂着平静的笑容,眯起眼角微垂的眼睛。可是勇路察觉到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容,如同一桶冷水从头上泼下,血气从全身丧失。
「那……那是因为……!」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连什么事情不能做都不知道么?」
笑美双手交扣在背后,站在路中央,静静地问道。
她的声音安静而稳重,但确实地令现场的空气冰洁,仿佛连吐出气都能感受到的紧张陡然在夜中绷紧。
「怎么了?」
「唔……!」
勇路从喉咙下面发出呻吟。
笑美从来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态度。勇路的手快要颤抖起来,左手强行按住了拿着安全别针的右手。
可是笑美看到他的手,眉头微锁。
然后笑美的嘴角微微一弯,用细微的声音,哀伤地责怪起勇路
「……勇路,你又要做那种事……」
踏。笑美朝勇路走了过去。
「勇路……为什么?是我的指导出错了么?」
笑美微微倾首。
笑美的影子在路灯下延伸到达勇路的脚下,模糊地撒在地上。
这个影子看起来就如同将勇路震慑住的威严的实体,勇路向按住的右手猛然灌注力量。
「……笑」
然后,勇路就像在瞪着笑美的影子一般垂着头,如同挤压一般
「笑美小姐的做法是错误的」
总算将话脱口而出。勇路感觉到,笑美微微抽了口凉气。
现场一时可为沉默,可为寂静。接着在这阵沉默之后,笑美平静地,稳重地,再次张开嘴,对勇路说道
「这样啊…………对不起。不过勇路,我想这是你误会了」
这就是笑美对勇路好不容易说出的话所做出的回答。
声音很平静。笑美用那一直以来的声音对勇路讲道
「总而言之,能跟我回去么?有话之后再说吧」
「……」
「如果我有不周的地方,我向你赔罪。我会认真听取勇路的想法的」
「………………骗人」
勇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么说?」
「笑、笑美你这人……」
勇路对哀伤地提出问题的笑美,
对说话方式一如既往的笑美大叫起来
「你这人……根本一次都没听我说过啊……!」
桎梏挣脱了。勇路一头扎进了对蛮不讲理的愤怒中,跨越了恐惧。
不满爆发,恐惧和愤怒胡乱地在心中乱窜。勇路用颤抖的声音向笑美大声叫喊。
勇路从来未如此直接地顶撞过笑美。
以前从没有这样过。可是以前笑美会装出要听勇路说话的样子,不论说什么都逃避重点,就结果来说一次也没有认真的去听。
她只是道歉,搪塞。勇路不知不觉的放弃直接顶撞笑美,只是会将所思所想转为行动。
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有不满的时候不会多费唇舌,相反会自己决定一切并采取行动,事后被骂再当成耳旁风。勇路心想,就按这种做法有朝一日完成笑美不得不承认的实绩就行了,行事一贯如此。
笑美的“交谈”只是单纯的创造出听取语言这项事实的闹剧。
笑美的处理非常柔和,然而她骨子里却是个顽固不化的独裁者。如果是只会嘴上发发牢骚吐露不满的可怜家伙,这个样子也能得到满足吧,可是和笑美一样顽固不化的勇路完全不觉得这样的对话具备任何价值。
现在也一样。
笑美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强硬态度,果然也还是一样。
不对,是更胜当初。勇路要是在这里屈服,这样下去一定会导致小爱、小凛、小环,也就是勇路应当去守护的朋友们丧命。
因为笑美就算会巧妙地搪塞勇路的要求,也绝对不会去接受。
「我,绝对不会认同你和<雪之女王>的做法!」
勇路犹如抱住自己一般,用力压住右臂,说道。
他抬起脸,向笑美瞪了过去。笑容从笑美的脸上消失了。笑美现在的脸上,挂满了好似悲伤的困惑。
笑美将交扣在腰后的手微微前屈,说
「这样啊……勇路,那么错就在你了」
她用教育的语气让不听话的孩子听话。
「而且,你遽然用<断章>让雪乃受伤,这是不可以做的事情吧?」
「要你管!」
「…………这是不可以做的事情吧?」
「你这家伙……!」
勇路对没完没了的话题感到强烈的愤怒与烦躁,接着只觉咯吱一下,臼齿猛地用力咬紧。
就是这种情况。变成这种情况,就什么都说不通了。
「……既然如此,笑美小姐也想尝尝<雪之女王>一样的苦头么?」
勇路发出挑衅式的恫吓。
此刻,笑美的表情微微一颤。
动作极为细微。
然而
「…………坏孩子」
笑美轻轻地零落出这句话后,勇路所看到的,是表示这次交谈迎来致命性破裂的决定性事实。
笑美松开了在腰后交扣的手。
然后
嗖
从围裙的口袋里,用她那纤细的手指如牵引一般拖出一把老旧的裁衣剪。
「……!!」
勇路倒抽一口凉气,丧失血气。
勇路也知道剪刀是笑美<断章>的由来之物。其证据就是笑美家拥有其他刀具,但惟独没有放一把剪刀。
这就是笑美将剪刀拿在手里这一举动所表现的,事实。
由于笑美没有认可勇路是<骑士>,没有一起参加活动的勇路并不了解笑美的<断章>,即便如此,笑美能够编制<阿普尔顿支部>的<骑士>也就表示笑美拥有的<断章效果>有很高几率具备杀伤能力。
糟了!糟了!勇路冷汗如注,浑身发抖。
逃走?战斗?和笑美小姐?勇路脑内陷入恐慌,手中安全别针的触感异常鲜明地增添沉重的存在感。
怎么办!?要怎么做!?然而在勇路迟疑的时候
嗖
笑美拿着剪刀的手,仍然以舞蹈一般的动作,笔直地指向了勇路。
然而尖锐的刀尖却剧烈的颤抖,只见笑美在那边表情强行扯成了近似笑容的形状,面色苍白。
「勇路,回家吧?现在的话…………现在的话,我可以原谅你」
将剪刀指过去的笑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你知道的吧?对、对做坏事的<保持者>……必、必须给与惩罚,这是<支部>的工作」
「………………!!」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开合不良的剪刀在笑美的手中哐啷哐啷……不断发出微小的声音。
这份不安孕生出异样的恐惧。
注视着勇路的那双眼睛里鲜明地浮现出造成过去心灵创伤的,如今即刻就要爆发的恐惧与疯狂,以及其他混杂在一起的无数强烈的负面感情。
这由心而生纠缠发粘的恐惧,笑美还没能克服。
然后,这正是她<断章>的本质。无法克服的恐惧,即为<断章>。
<断章>本身随时可能喷射出来。可是面对这个情况,勇路的朝着笑美更强烈地说道
「做、做错事的究竟是谁啊!!」
声音几近尖叫。
勇路叫喊
「你、你们…………你们要杀死我朋友都没错,你说我究竟还有什么错!?」
勇路的叫声响彻夜晚的巷道。
如果退却,如果屈服,想要保护的人就会被杀死。
这份感情让勇路大声呼喊。然后,他将本应用来压制颤抖,现在依旧束缚着右臂的僵硬无比的左手,强行拉开。
但是
「……哦……那么,勇路果然在保护<潜有者>咯?」
笑美说道。
「……!!」
「果然是那个姓斋藤的小姑娘么?」
勇路血气丧失。被诱导了,完全中招了。然后最关键是,这直接导致了将小爱的存在被笑美等发现的糟糕事态。
「是么…………勇路,听我说,虽然那孩子挺可怜的,但不能做这种事哦?」
接着,笑美对愕然的勇路进一步说道
「我知道勇路是个善良的孩子,我对此感到很开心。我非常理解你的感受。但是因此导致更多可怜的人受害就……不太好了啊。你能理解我么?」
笑美仍旧用剪刀的刀尖对着勇路。
「勇路……不要忍耐了,回来吧?」
「……」
「好了,勇路……瑞姬在哪里?」
笑美问道。勇路仿佛挤出最后力气,问了出来
「斋、斋藤的…………爸爸和妈妈,怎么了?」
小爱的家漆黑一片。
问这个是干嘛?笑美对这个提问微微倾首,好像有些不可思议,然后还有些哀伤,可她还是清楚地给出回答。
「……去世了」
「!!」
勇路的心脏被狠狠揪住。
从小便熟悉的小爱父母的脸,声音,伴随着许许多多的回忆,霎时在脑海中浮现。
感情抽离,丧失血气的脑袋进一步到达眩晕的地步。
仿佛全身毫毛倒竖起来的绝望感与无力感,转眼间令眼前发黑。
接着
随即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勇路扯开喉咙放声疾呼。
他挥起右手,脑内小爱双亲的记忆随同获知死讯而产生强烈绝望将遭受母亲虐待的记忆卸除后,塞满自己脑袋。
心象之景在脑内展开。幼小的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幼小的自己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前往任何地方的那个竖满针的儿童房。然后是与无法离开的儿童房近在咫尺的婴儿床中,渐渐衰弱的宝宝的哭声。
被弃之不顾衰弱至死的,勇路妹妹的记忆。
地狱的记忆。在针之林中只留下半坪空间的榻榻米上体验过的,疼痛与悲伤以及令人绝望的无力感,然后还有将这些全部覆盖,对自己的母亲,进而对所有大人的,深至绝望的,犹如灼烧的愤怒与不信任。
「————夺走我自由的人,关起来就好了」
这是母亲露出恨之入骨的表情,对勇路扔下的话。
勇路自发将这句话选为<断章诗>,如摁下烙铁一般让同母亲相处的回忆浮上心头,用力挥下手里的安全别针的针尖——————
「<掠夺自由之人————>!!」
咻。
啪啦!!
瞬间,右手手指伴随可怕的声音发热麻痹,白色的小小物体飞洒在空中。
在眼前,从对准左手正要挥下安全别针的右手中,手指如同破裂一般被切飞,安全别针一起掉在地上,在柏油路面上弹起翻滚。
哗啦,手指被不锋利的金属刀锋夹住,薄薄的肉和坚硬的骨头被压迫弄断,产生瞬间的触感。
短短的一瞬间,随后在意识与感觉上的刹那间的空白过后,在手指第二关节以下部位全部消失的右手上,深入骨髓与大脑的可怕剧痛将一切炙烤手指的疼痛置换掉,爆裂开。
「呀……!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将肺脏捣烂的不成声的叫喊从喉咙迸发而出。
经过片刻的迟滞,从骨骼被切断,薄薄的肉、组织、神经被剪坏的手指上流出血,滴滴答答地沿手指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犹如烧灼断面组织,翻弄骨内髓质的疼痛贯通神经。
勇路按住失去指头的右手,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搏动十分剧烈。
疼痛应着鼓动攀升,疼痛勒紧肺脏,无法喘息,滚烫的泪不明就里地从双目溢出,灼烧眼球。
「…………呜……啊…………啊……!」
「……勇路,你这孩子好过分。我可是很讨厌这个感觉啊」
合上剪刀的笑美,对流着泪痛苦呻吟的勇路说道。
所有东西都被疼痛掀飞了。思考也好五感也罢,如今完全被剧痛掩盖无法感受,勇路几乎揭开盖子的<断章>也完全被疼痛之赤染坏,丧失方向性而消失掉。
「我呢,曾用剪刀在梦里把我的丈夫切碎过呢」
笑美对痛不欲生的勇路讲述道
「我用剪刀,将那个人的手指,耳朵,鼻子,嘴唇,咔嚓咔嚓的剪下来。就算大叫不要不要,手还是会动起来,就算拼命地想要撒开剪刀,但还是会无缘由地继续剪下去。我哭着醒了过来,之后身旁的人已经血肉模糊了」
「…………呜……咕……」
「直到那个人死去……梦一直在继续」
笑美的声音微微颤抖。
「所以我才讨厌用剪刀切东西的感觉。然而,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做呢?」
笑美哀伤地说道。
「………………!!」
这是笑美的<断章>。勇路在疼痛激烈的脑袋里慢慢理解。
这是将剪刀所指对象的身体切断的<效果>。可是笑美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所谓<断章>即是无法克服的恐惧,所以天下间不能可能找得出来喜欢自己<断章>的家伙。
「…………」
——这疯子。
剧烈的疼痛刺激手指的断面,勇路一边流泪一边向笑美瞪过去。
「伤脑筋啊…………还不听话么?」
笑美嘟嚷着。
「没办法了呢。那就把耳朵切下来,舌头切下来,把手脚全都切下来之后,把你老老实实的带回来吧?」
笑美若无其事的说出了骇人的话。而且现在的笑美,能够若无其事的付诸实践吧。
「对呀,神狩屋先生也在呢」
「………………!!」
对无与伦比的异常之人所怀的暴力所产生的恐惧与绝望窜上背脊。死路一条的预感已经化作明确的形状,在头脑中铺开。
然而此时————
「……笑、笑美小姐,不可以!」
少年迫切的声音响彻小巷。
「!」
勇路吃惊地抬起脸。笑美也朝着那个声音转过头去。
只见笑美身后的小巷那头,站着一位身穿陌生校服的少年。不对,勇路曾见过这身校服。他是跟<雪之女王>在一起的少年。
而刚才制止笑美的,也是这名少年。
为什么?发生什么了?勇路头脑混乱。可是,身陷危机的勇路,本能地在转瞬间导出了与这些疑问南辕北辙的结论。
「……!!」
勇路即刻转身,跑了起来。
他留下被切落的手指,咬牙忍住疼痛,在生命危险的推搡下,按着右手不要命地飞奔出去。
随后,他感觉到笑美在身后向他转过身去。但与此同时
「不、不可以!快住手!」
勇路再次听到了少年惊慌的声音,身后的笑美没有追过来。
在这一刻,勇路拐过小巷的拐角,逃离了笑美的视野。
拐过拐角的刹那,勇路流眄之余目睹了那名少年扑向笑美,按住了她握剪刀的手。
还有冲向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的,织作健太郎的身影。内部分裂么?可是没工夫深入思考。反正健太郎是不可能违逆笑美的。那个少年寡不敌众,立刻就会被制伏吧。
勇路拼命地奔跑,逃走。
每跑一步,落脚的冲击便会产生震荡,将沉重的剧痛传至右手和大脑烧灼上去。
疼痛与失血令勇路意识开始模糊,不堪重负的肺部和心脏发出惨叫。可是受伤的野兽甚至做到让这些痛苦与恐惧快要屈服的地步,咬紧牙关,牙龈快要咬出血来,在黑夜中不停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