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不知道……会不会是其他村的人?」
「一定是,所有这家伙才会做出那种事!」
语气粗暴的男人所说的「这家伙」是尸吗?「那种事」又是什么事呢?
全都是听不懂的事。
「村长,即使是别村的人,也不能放过,要跟著小子一起处置。」
「这样吧,在明天结束前,先找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
昌浩在心里重复「明天」两个字。
大家似乎都同意村长说的话。
「只把他们关起来吗?」
「他差点铸成了无法挽回的大错啊!」
「这种人连虫都不如,没必要让他活著!」
屏住呼吸的昌浩,清楚听出那些话里含带著强烈的侮蔑。
所有的侮蔑都是针对尸。名字叫尸,已经够惨了,还有这么多人对他抱持强烈的恨意,他究竟做了什么事?
昌浩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有个人眼尖,看到趴著的昌浩动了一下。
「醒了啊?」
懊恼得咂舌的昌浩,缓缓地抬起头。
本以为连刚才一直在偷看都被看穿了,幸好他们没那么敏锐。男人们围著昌浩,把手摆在剑柄上,争相质问他。
「你是哪个村的人?」
「你跟那家伙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他要做什么吗?」
连珠炮般的质问,每句都很激动,昌浩默默地摇摇头。想随便回几句,也不知道该回什么。
胡说八道的话,很可能当场被一刀砍死。他感觉得到,连隐形的勾阵都紧张得不得了。
直觉告诉他,他们个个都武艺高强,稍微惹他们不高兴,就会被他们不由分说地杀掉。
看昌浩脸色发白缄默不语,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来。交谈片刻后,似乎做出了结论。
「你背著那小子跟我们走。」
其中一人把下巴指向尸。另一人拔出剑,刺向昌浩的喉咙。
「你最好不要乱来。」
剑尖移到了背后。昌浩无言地点点头,双脚用力站起来。
站起来时头晕目眩,摇晃了一下,男人们就露出了杀气。
「我说过不能在这里杀人,走啦。」
抱著咲光映的男人,跟著训诫他们的村长往前走。其他男人也陆续跨出步伐,推昌浩几下,催他快点行动。
昌浩按指示背起尸,在男人们前后包夹的队形下前进。
隐形的勾阵保持一定距离,跟著昌浩后面。
《昌浩,你想做什么?》
昌浩非常小声地回应询问他的勾阵。
「我要一起去看看。」
反正不会马上被杀,那些人又好像跟尸和咲光映很熟。
说不定可以知道尸樱为什么要追他们两人。
《我知道了……》
勾阵答得很勉强,却还是愿意配合,昌浩很感激。
尸沈沈压在背上的重量,不时把昌浩筋疲力尽的身体压得东摇西晃。这时候,男人们会露出杀气,昌浩就要赶快站稳。
渐渐地,男人们发现昌浩只是累过头,才会走得东倒西歪,所以稍微摇晃也不会再对他怎么样了。
昌浩松了一口气。不小心被砍的危险性总算降低了。
但勾阵一直是提心吊胆。
没多久,传来她的声音,听起来累坏了。
《你真的是……晴明的孙子。》
昌浩绷起了脸。 他不知道勾阵说这句话时是什么表情,但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在称赞他。
他在嘴里暗骂不要叫我孙子,重新把尸背好,以免尸掉下去。
不知不觉中,昌浩穿越了森林,搞不清楚走过哪里。
在黑暗中走没多久,就看到了火焰,是很大的篝火。
定睛一看,黑暗中有几栋建筑,是盖在四角的四根柱子上的高脚屋。梯子从地面斜斜挂在入口处,代替阶梯。
昌浩心想很罕见呢。他知道有这种建筑,但很少看到。在播磨菅生乡看过几间,但都不是人住的房子,而是储藏杂物的仓库。地板离地面高,老鼠就不会进来。
中途,昌浩被带去既不是住屋也不是仓库,偏僻地方的小屋,与首领和咲光映他们分开了。
这间小屋直接建在地面,不是高脚屋。开著门的屋内,是裸露的泥地。结构非常简陋,只是立起柱子,再铺上屋顶和板子而已。
「进去!」
被粗暴地推进屋内的昌浩,站不稳倒下来。
跪倒在地上时,门被砰地关上了。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门口响起激烈的敲打声,听起来像是在锤钉子。
昌浩试著推推门,果然动也不动。
「哎呀……」
他叹口气,把尸放下来。又觉得让尸直接躺在泥地上很可怜,就脱下自己的狩衣铺在地上,把尸放在上面。
「有人看守吗?」
听见昌浩的低喃,勾阵在他旁边现身。
「没有,他们把门钉死,念完不能出去的咒语就离开了。」
「没关系,必要时可以破门出去,而且还有勾阵在。」
勾阵耸耸肩。看来,她也觉得这件事没那么严重。
因为施了暗视术,所以在黑暗中也不会不方便。离上次施加暗视术的时间有点久了,为了谨慎起见,昌浩原本想重新施加,但还是算了。
法术随时可以施加,还是等必须行动时再说吧。现在要尽可能保留灵力,不然身体会撑不住。
即使昌浩看不见,勾阵也看得见,有危险时她自然会通知自己。
对昌浩来说,现在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自己被关在这里,而是邪念很可能大举入侵。
搞不好村里的人都会被牵连。
既然没人看守,最好尽早逃出这里,离开村子。
不过,咲光映被带走了,必须把她抢回来。
村里的人显然认识他们两人。那个被称为村长的男人,看到咲光映时还松了一口气,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从他们之间的对话,可以推测是尸把咲光映带出了村子。村长说要把他们关到明天结束为止。明天是什么意思?
尸会连夜把咲光映带走,就是因为明天有什么事吗?
昏迷的尸,忽然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他背向他们,蜷起了身体。
那是疼痛时会采取的姿势。
「他还好吧……」
担心的昌浩,把手掌朝向尸的背部,在嘴里念起治愈的咒语。
昌浩自己也消耗了太多体力,所以效果可能不大,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他还想再多做点什么,但勾阵随手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拉到了墙边。
「勾阵?」
吊起眼梢的勾阵,对满脸困惑的昌浩严厉地说:
「你现在的状况能担心别人吗?」
看昌浩沈默不语,勾阵叹著气叫他尽可能好好休息。
昌浩感觉她说话的语调透露著疲惫,抬头看著她。
「你也是啊。」
神将想反驳,但还是算了,又叹口气,默默在昌浩旁边坐下来。
即便看得见,黑暗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昌浩瞄尸一眼,尽可能压低嗓门说: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合抱双臂靠著墙壁的勾阵,闭著眼睛简短回应。
昌浩注意措词说:
「同袍有生命危险时产生的冲击……是什么感觉?」
闭上的眼皮张开来,黑曜石般的眼眸朝向了昌浩。被很难看出情感的眼神射穿,昌浩有些慌张。
「为什么问?」
不是责备的语气,而是真的很诧异的样子。
「为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不是非常非常想知道。只是以前听说过,十二神将临死时,所以同袍都会感受到同等程度的冲击。
昌浩想起当时也是勾阵告诉他的。
「听到件刚才的预言……我想起了红莲……以前我杀红莲时,神将们都感受到了那种冲击吗?」
「——是啊。」
勾阵隔了一会才回答,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把视线从昌浩身上移开,表情十分平静。
那是四年前的春天,月亮完全消失的二月初一夜晚。
昌浩的眼皮震颤。没错,刚好就是这个时候,怎么会这么巧呢。
垂下视线的昌浩,听见十二神将平静的声音。
「就像贯穿身体般犀利、沈重的冲击,又恍如身体的一部分被活生生地挖出来扯碎,但很快就消失了,完全不留痕迹。」
然后,缺了什么的地方,又会瞬间被其他东西填满。跟失去的东西不一样,但同样能填满。
「腾蛇的时候,没有那种感觉。」
四年前勾阵也曾面临生命危险。虽然在濒死前避开了,但听说同袍们全都被那冲击给贯穿。
事后,腾蛇详细描述过当时的事,他说宛如什么东西被挖走,但只有这样就结束了。他判断可能是勾阵差点死掉,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保住了性命。
腾蛇的时候,跟勾阵的状况又不一样。
昌浩施行的法术,把原本已经消失的腾蛇,又原封不动的召唤回来。那种事恐怕不会有第二次了。
以结果来说,腾蛇和勾阵都没有完全死亡。所以,勾阵只经历过一次同袍的死亡。
「天一的时候……有那种冲击?」
「是啊。」勾阵眨个眼,又补充说:「是天乙贵人……我们以前都叫她贵人。」
「现在叫天一?」
勾阵默默点个头,歪著脖子说: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明明叫天乙贵人,也叫天一,哪个都没错,但以前叫天乙贵人,现在叫天一。」
十二神将们不知道哪里不一样,但都不约而同地这么叫她,没有人反对。
朱雀是以天贵称呼天一。勾阵记得,那是在他们两情相悦之后的事。
现在的天一刚诞生没多久时,朱雀跟其他神将一样,也叫她天一。
昌浩沈默下来,想起敌对的神将们。
除了青龙和太阴,还有其他跟随晴明去吉野的神将。
白虎、天一、玄武——朱雀。
昌浩下意识地看著自己的双手,仿佛感受到火焰之刃的重量。朱雀唯一的使命,就是弑杀神将。
血色从昌浩紧绷的脸上逐渐消失。
胸口不自然地颤动。手脚末梢冰冷,心脏却狂跳不已,脉搏沈重。
双手紧握的昌浩,察觉勾阵的视线,慌忙把手张开。
他想说什么,但被勾阵抢先了一步。
「昌浩,腾蛇还活著。」
他的胸口怦然悸动。
勾阵像安抚小朋友似地,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
「腾蛇还活著。那家伙还活著。绝对没错,我可以确定。」
这不是谎言,她没感受到死亡的冲击。神气是消失了,但仅仅只是那样。
看著勾阵的昌浩,表情扭曲变形,颓丧地垂下头,抱著膝盖把头埋进臂弯里,一次又一次吐出深沈凝重的气息,强忍著等心情平静下来。
这样做了好一会,才冒出一句话说:
「我受够了……」
「是啊。」
「他没事的话,就快点赶来这里嘛……」
「是啊。」
昌浩自知说了很过分的话,但又想像这样发泄一下也还好吧?
他始终把脸朝下,没去看勾阵是什么表情,所以没看到她疲惫地闭著眼睛的模样。
背对他们,蜷著身体的尸,不知何时张开了眼睛。
他文风不动,偷听昌浩与勾阵之间的交谈。
可能是累过头了,他们两人都没发现尸醒来了。
没多久,昌浩他们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响起其中一人的打呼声。另一个人好像没睡。
尸偷窥他们的动静,两人都静止不动,但气息完全消失了。
这时,他才发现铺在自己下面的东西,是昌浩身上的狩衣。
他只是稍微挑动眉毛,没有更多的反应。
周遭安静下来,就可以听见说说笑笑的声音。虽然是在远处,但还是隐约传到了这里。
夜还很长。睡到让身体的疼痛消失,也还来得及。
他已经可以靠本能知道还剩多少时间。
还没有问题,还可以。
忽然,昌浩他们交谈的话,在尸的耳边响起。
「……」
尸的嘴唇动了一下。
天乙贵人。
半遮住脸的少年,眼眸闪过阴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