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歌以为能够说动蒙哥马利双方协同作战，一方面是因为当前中国在盟国中的地位正如日中天，另一方面则是笃定蒙哥马利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一战抵定北非局势的机会。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没有按照他设想的路线进行。蒙哥马利收到他的电报之后，确实认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战机，只要把握好了就可以一举扭转当前不利战局。然而，因为对中国有着先天性的排斥心理，再加上他前段时间联络昂波斯希望两军加强协作的时候遭到了昂波斯的拒绝，所以他最终决定做那只藏在螳螂背后的黄雀以等待成为最终赢家的机会。

  在陈诚乃至于绝大多数中国人看来，中国出兵苏俄、出兵澳洲、出兵北非都是中国在为世界和平做贡献，是一种大公无私的牺牲。殊不知在英国人、美国人甚至很多西方人看来，中国此举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乃是借着西方势弱之时侵夺西方的既得利益。所以，一方面他们为中国出兵海外感到欣慰，认为这样可以帮助他们分担部分来自德军的咄咄逼人的压力，另一方面他们则保持高度警惕，紧紧的看护住自己在这些地区的既得利益，生怕中国人下口。这种复杂的心态，在正常时期并不能对中国远征军造成影响，但是现在，却成了北非远征军将要面临的最大难题。

  楚天歌作为欧阳云的结拜兄弟，伴随着欧阳云和学兵军一路成长过来，远比其他人更了解欧阳云的行事方式以及理想诉求，所以在被刚刚任命为北非远征军司令官的时候，他就对欧阳云的意图有所认识并将之贯彻到了日常的军事部署中。不过，他毕竟一直奋战于前线，尚不能像那些政治家那样总是时时高度关注时局。故而，他在决定率主力参战的时候，就漏算了其中的政治因素。

  此刻，在利比亚东南部一个名叫瓦西姆的小镇南边，楚天歌站在一座沙丘上正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在他前方大约五十平方千米的战场上，北非远征军的第三山地师以及第一零三装甲师并法国复国军第三步兵师正与两个师左右的德军厮杀着。沙漠地区作战，德军的适应性显然远远强过远道而来的北非远征军和法国复国军，所以虽然德军兵力并不占优，但是现在却是德军在压着中法联军打，中法联军疲于防守，一点还击之力都没有。

  “总座，李正瑜师长报告，三号高地失守了。”一个年轻的参谋军官手捧着一份电文急急走过来，老远的大声道。

  战事已经进行了三天，楚天歌心中对战场地形早就了然于胸，闻言他放下望远镜，眼睛瞪圆牙齿紧咬，忽然铿锵道：“告诉李正瑜，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不管死多少人，都必须夺回三号高地。”

  主动出击却变成了被动防御，楚天歌始料未及，心中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气，再加上英国人迟迟没有答复，他的心情实在是糟糕透了。

  北非远征军和法国复国军进入北非作战，借重的是法国在乍得的“战斗法国”部队的力量。只是，因为昂波斯坚持自己担纲主帅，拒绝以戴高乐为帅，偏偏北非法军的司令勒克莱尔一向以戴高乐马首是瞻，于是勒克莱尔虽然为中苏联军进入北非提供了一定的帮助，甚至将其部队所占据的埃及地区让出来作为中法联军的宿营地，却不肯奉昂波斯的命令。这样一来，中法联军固然已进入北非就有了一块稳固的后方，无形中却也承担了帮助埃及王国防守东南部地区的责任。瓦西姆乃是利埃边境最险要的地区，一旦失守将意味着埃及西大门洞开。埃及王国自身的军力极其羸弱，乍得的法国部队规模也小，勒克莱尔更始终坚持与昂波斯的复国军保持距离，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德军一旦入寇埃及东南部，中法联军将不得不独自防卫总面积超过五十万平方千米的埃及东南部地区。那样的话，在几乎不可能得到支援也无法从埃及当地人获取帮助的情况下，作战难度肯定远超现在。这也是楚天歌明知隆美尔行围城打援之计也要坚持出击的另外一个原因。

  北非远征军第一次与德军决战就陷入苦战，楚天歌原本指望着凭借此战扬名海外的，现在却是有点灰头土脸苦楚自知。

  楚天歌的日子不好过，昂波斯的情况更糟。这场决战之所以打成，昂波斯复国心切是一大诱因。隆美尔正是抓住他这个心理诱得他主动出击并且合围之，而从德军将主动出击的法国复国军围住开始，德军其实就已经掌握了这次决战的主动权。

  楚天歌率主力部队出击之初，昂波斯还意气风发，以为一定可以击败德军将战线推进到利比亚腹地。瓦西姆——巴来奇（即现在法国复国军出前的一师零一旅被围的地区）防线对于中法联军和德军来言，其“天险”的意义是相互的。中法联军突破这条防线就能威胁到整个利比亚东部，所以当时他频频询问部下的是——“什么？中国军队还是没能突破德军的巴来奇防线？”

  而随着北非远征军转入守势，他开始担心起那前出的一师零一旅的安危起来，几乎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让手下给统帅这支部队的布里克少将去电，令他坚持再坚持。

  当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北非远征军李正瑜部在付出重大伤亡代价之后终于夺回了三号高地，而随着隆美尔又征调两个师的德军投入到瓦西姆防线正面，不得已，他只能要求昂波斯将复国军的预备队填入战场。

  昂波斯原本以为这一战一定可以击破德军从而挺进利比亚腹地的，所以他率领的复国军主力距离瓦西姆前线并不是很远。如此，仅仅间隔五分钟左右，他就收到了楚天歌的电报，而此时，他居然犹豫了。楚天歌要求他率部接管远征军的北路防线，好让他将北路的远征军投入到正面战场。而昂波斯因为知道隆美尔手上还有大约两个师的德军和三个师的意大利军队，所以他认为这一战他们并没有胜算，从而开始考虑起战败之后的事情来。

  第2679章 战败的恶劣影响

  丢下北非远征军独自撤退昂波斯尚不敢动这个念头，法国复国军可以说就是在学兵军和欧阳云的扶持下成长起来的，战斗法国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学兵军的实力以及欧阳云的脾气。可是让他孤注一掷将复国军北非军团全部投入进去，他亦没有这个胆量。昂波斯从原法属印度支那联邦的一个殖民军师长成长为现在战斗法国的一把手，其过程看似简单，然以昂波斯对法国政府军政体系的了解，如果不是这场该死的战争，如果不是他背后站着中国人的话，他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得到如今的地位。深知如今的一切得之不易，昂波斯自然更加在乎，这也是他坚决不同意用戴高乐为北非军团元帅甚至亲身涉险的原因——一方面他视戴高乐为政途上的最大对手，坚决不允许他染指复国军；一方面则因为他希望凭借此战建立崇高的威望，从而为以后自己成为战后法国的最高领袖奠定基础。当然了，昂波斯愿意以身涉险，还因为他高估了学兵军的战斗力，以为放眼世界，学兵军已经天下无敌了。让他产生这样的误判，自然和学兵军屡屡对外用兵而屡屡能取得胜利有关。只是这一次，就拿眼下来说，他却是深深的后悔了。中国人明知战事艰难依旧斗志昂扬，这在他看来乃是不智之勇。“学兵军家大业大，经得起损耗，我们复国军兵力有限且承担着复国重任，可不能随意的消耗——”为了让自己撤退得心安理得，他如此宽慰自己，随即致电楚天歌，委婉阐述自己立场的同时建议撤出战场。为了说动楚天歌，他更拿蒙哥马利和勒克莱尔拒绝出兵支援说事，指出北非战场对垒的双方乃是盟军和轴心国军，他们作为盟军的一份子，没有必要独自硬扛轴心国军。

  “……隆美尔真打进埃及的话，最着急的应该是埃及人才对，英国佬一直视埃及为他们的传统势力范围。将军，既然蒙哥马利拒绝和我们合作，我们就给他出一道难题……”这是昂波斯回复给楚天歌的电文，通讯参谋才念到这里，楚天歌的鼻孔就呼呼的往外喷出怒气，眼睛也瞪圆了。“这个昂波斯有没有脑子？他难道不知道德军一旦入寇埃及，首先威胁到的就是我们的补给地？埃及人对我们本来就不友好，如果我们再背上作战不力至埃及东部防线洞穿的骂名，那我们在埃及还有容身之地吗？”他愤愤骂道，心中充满了懊恼，深深为帮助昂波斯挤走戴高乐而感到后悔。

  是的，本来按照欧阳云的安排，法国复国军北非军团的司令官将由戴高乐出任。然而，楚天歌因为以为和昂波斯是熟人，双方对对方都有一定的了解，这将利于他们之间的合作，于是在昂波斯透露出欲亲自领军出征的时候，就帮他在最高统帅部说了话。即使对戴高乐完全不了解，但是楚天歌现在也已经后悔当初所为了。作为一名将领，不管其指挥才能如何，如果连最基本的勇气也缺失的话，那么肯定不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君不闻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吗？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法国人不肯接管北路防线，北路的北非远征军部队就抽掉不出来，如此一来即使能够暂时守住三号高地，等德军后备部队压上来也只有败退一途，与其届时狼狈逃跑还不如趁局势尚未恶化时主动撤退。只是如此一来，北非远征军真正意义上的初战却是败了。

  重庆，欧阳云接到楚天歌发回的战报，获悉北非远征军初战失利损失超过五千人，他登时怒了。他这边刚刚和古德里安达成秘密协议，正需要一场胜利来巩固中方在这份秘密协议中的主动地位，北非远征军却奉献了一场败仗，如此一来，他在古德里安面前输人尚在其次，可虑的是一旦令那份名单上的德军高级将领会产生其它想法甚至心生侥幸，那将十分不利于古德里安的工作。

  北非远征军初战失利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远不止此。国际上，以蒙哥马利为首的盟军北非司令部旧话重提，认为北非远征军此败使得盟军防线出现漏洞，中国政府应该对此负责，并趁机再次提出统一北非盟军的指挥权，中国北非远征军应归属于盟军北非司令部领导。

  “……在蒙哥马利将军的统一指挥下，盟军北非防线本来已经趋于稳健，但是因为中国北非远征军擅作主张，直接导致埃及东南部防线洞开……我们不得不向中国最高当局发出呼吁，为了世界和平，中国政府应该放弃北非远征军的独立指挥权，让他归于北非盟军司令部领导……”

  “……可见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战无不胜的军队，中国学兵军诚然在澳战和苏战中表现抢眼，可是他们从来没有沙漠作战的经验，本报以为，作为盟军的主持国之一，中国领导人应该展现出大度的一面，使北非远征军归于北非盟军司令部指挥……”

  英国和美国的主流报纸上频频出现这样的文章，一下子让中国的外交环境变得空前恶劣。

  联合政府内部，其它党派向来就是出兵海外的反对者，北非远征军这一败正好给了他们讨伐最高统帅部的结果。前段时间，联合政府框架下本就有军权政管的呼声，更有人拿以前戴笠造谣中伤欧阳云为“军阀”的旧事说话，他们现在再提此议理由可就更加充分了。

  在此恶劣的国内外政治环境下，欧阳云为首的最高统帅部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而楚天歌的指挥能力更在此遭到质疑，甚至于开始有人攻击欧阳云任人唯亲，视国为家，这是赤裸裸的独裁行径。乃至于在一次会议上，一直惟欧阳云马首是瞻的宋子文建议道：“看来我们得做些什么，是不是暂时将楚天歌将军召回国内？”

  第2680章 底子太薄

  宋子文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登时都落到了欧阳云的脸上。欧阳云先是诧异而毫无表情的看了宋子文一眼，然后与众人对视，问道：“还有谁是这样的想法？”

  被欧阳云冷冷的看了一眼，宋子文的脑袋立刻缩了回去。作为联合政府的外交部长，宋子文有资格列席最高统帅部的很多军事会议，他的领悟力本就强，这一年多下来，已经完全理清了联合政府框架下的军政体系和派系。而作为一名在其他人心目中的云党核心，他此时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他自己也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陈诚的眼睛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不过在看到欧阳云的表情之后，他飞快的眨下眼，将眼中的喜悦痕迹擦去，郑重道：“我觉得可以考虑宋外长的提议，总长，也许，我觉得这正是我们退出北非的机会。”

  陈诚从一开始就是出兵北非的反对者，他说出这番话倒也在情理之中。而为了增强说服力，他接着道：“诚然，此时退出北非有损我军威名，然而，在我们尚没有光复所有国土没有战胜日本这个大敌之前，他国也无法指摘我们什么……”

  “陈副总长的意思，北非远征军在北非肯定没有前途了？”欧阳云打断他的话，很不客气的道。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

  “好了，陈副总张的意思我知道了，其他人呢？大家都说说！”欧阳云摆摆手径直打断他，扫视其他人。

  陈诚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嘴唇轻抿，眼中闪烁着什么。

  “我不同意宋外长的建议，既然远征北非已经成了事实，我们就不应该中途放弃。诸位，我想提醒大家注意的是，我们出兵北非乃是应法国人的要求，而这次战败，也恰恰是因为法国人的原因。我觉得什么召回楚司令官什么退出北非都是无稽之谈，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问罪战斗法国，令昂波斯交出指挥权。”李宗仁忽然开口说道。

  李宗仁这次回重庆本是为了找欧阳云要求尽快发动平津攻势的，遂料才下飞机就被拉来参加这次军议会。他的政治嗅觉非常敏感，听了宋子文和陈诚的话再联想到某些报纸上最近的舆论导向，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想要趁机削弱欧阳云的权威，虽然他尚不明白这些人的凭仗是什么，但依旧立马旗帜鲜明的站到学兵军一方。

  李宗仁这么做，和他麾下的学兵军部队和军官比较配合他的指挥有关。所以，尽管外界对于学兵军的性质议论纷纷，皆以为是欧阳云的爪牙，是他实现独裁统治的工具，他却深不以为然。

  “不仅是昂波斯必须交出指挥权，那个什么勒克莱尔还有蒙哥马利，他们也应该为北非远征军的此次失败承担责任——”李家钰紧跟着道。

  “法国人和英国人会同意吗？北非的盟军司令部可是英国人把持——”冯玉祥道。

  “不同意？那好，那就我打我的他打他的，倒要看看德国人更愿意和哪个打。”铁林飞忽然道。

  这一次军议会因为众人在北非战略上的分歧太大，最终是不欢而散。而因为这次军议会，欧阳云和陈诚之间一直貌似和睦的关系也终于告破，最高统帅部乃至联合政府内部，开始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利益集团。

  “陈诚的凭仗是什么？”当天晚上，在欧阳云家的家宴上，李宗仁问欧阳云。

  “我不久前刚和古德里安签署了一份秘密协议，同意在特殊情况下中德两国结成盟友。”欧阳云神情凝重的答道。欧阳云虽然在政治上没有多少天赋，但是毕竟这些年来一直处于政治漩涡中心，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所以当宋子文忽然一改往日态度跳出来和他唱反调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所在。

  “啊！”李宗仁大吃一惊，筷子拿不稳，夹着的一块红烧肉掉落桌上，“欧阳，你糊涂啊！德国现在就是过街的老鼠，这个时候怎能和他们结盟？”干脆放下筷子，他皱着眉头认真的想了想，道：“你这是希望早点结束这场世纪大战？特殊情况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