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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战后期Ⅰ(2 / 2)


平山先生一开始露出好好先生的笑容倾听我的说明,但表情却在途中逐渐变得认真起来。



「同栋公寓的不同房间发生同样的怪事……吗?」



这很稀奇吗?听我这么一问,「不、不稀奇,」平山先生说:



「有时也会有这种事的。同样收集怪谈实录的人聊起来的话,会发现彼此知道类似的经验。有时是听过同样的经验,有时是听过同样的现象,但都是从不一样的人那里听到同样的怪事。」



关于这点,我也有几个经验。比方说,不只一个相同的怪谈流传在京都市近郊的某条铁道沿线,或者东京有名的医院等处。



「乍看不一样的地方,其实就在隔壁,或地方相同,只是建筑物不同。有问题的房子被拆了,结果在新建的房子——之类的状况。」



果然是「怪异」附在土地上了吗?



「也是有这种事的。」平山先生说,「更正确来说,是可以如此看待这种事。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虽然事情来自不同的对象,也发生在不同的地方,但追本溯源,这些怪事都出自同一个源头,我也听过这种说法,平山先生如此说。



「这些状况业障很深,对我们的影响也很大,就是所谓的棘手故事。要是随随便便就写出来,会碰到倒霉事的。」



我吓了一跳。收集怪谈实录时,的确存在所谓的「被封印的故事」——这对喜欢这类读物的读者而言,可说是一种常识。作家一下笔就会碰上麻烦,所以无法写;或是下笔时,非得封印故事一部分的内容。



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木原浩胜先生、中山市朗先生合着的名作《现代百物语 新耳袋》系列中的〈八田甲山〉。众多读者认为这是系列中最恐怖的一则故事,部分内容遭到封印一事更是富有盛名。



「其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是怪谈害的。」平山先生笑着说,「不过实际收集怪谈之后,我也碰过一些只能这么想的事。我虽然嘴上讲是偶然罢了,但还是很在意,所以有一些故事后来就决定不写。不可思议的是,一旦决定不写并将收集到的内容都留在档案后,怪事就戛然而止了。」



「原来有这种事啊。」



「我认为怪谈有一部分的本质在于说出来,『说』这个行动本身就已经是怪了。问题不在怪谈的内容,而在说出某个怪谈的行动中,就潜藏着『怪异』了。」



——我听不太懂。



平山先生大概察觉到我无法理解,所以解释:



「在我不得已封印起来的故事中,有些内容其实没什么了不起,不是什么特别恐怖的经验,可是我怎么样都无法用笔将它说出来。只要想说,就会碰上怪事。写那样的故事与其说是在『讲述怪异的故事』,不如说包括我在书写的整件事本身就是『怪异的故事』。」



平山先生接着说:



「四谷怪谈也是如此,不是吗?那是鹤屋南北(注23)的创作,虽然似乎有当成底本的故事,但是和我们熟知的四谷怪谈几乎没关系。既然如此,那应该就不会有阿岩作祟这回事。可是,这个怪谈却是超级厉害的怪谈,因为真的作祟了。平常不会发生的事,只要碰上四谷怪谈就会发生。从常识来思考,大概是偶然没错;然而,那个偶然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和特定的歌舞伎剧本有关时,就特别会发生。所以即使到了现在,大家在上演时还是会特别去参拜一趟。」



我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我脑中一直有个和服腰带的设计,但始终没有真正落实——我想请人在黑底腰带画上红色莳绘的梳子,这时我若是再请人在黑底的腰带上以黑线绣出「缠绕在梳子上的黑发」图案,就成了四谷怪谈(注24)。因为在黑底腰带添上黑色刺绣,乍看之下是有梳子图案的腰带。



我很喜欢这僩点子,但怎样都无法付诸实行。我虽然完全不相信作祟,但还是会想像,万一出现什么偶然的事件就太不舒服了。四谷怪谈拥有令人想像「说不定会出现什么偶然」的魔力。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作祟。虽然讲作祟,但没有作祟的主体,不是吗?难以想像是阿岩在作崇,然而大家却一直说著作祟、作祟。到这个地步,四谷怪谈的内容已经不再是重点了,反而成了只要扯上关系就会被作祟的怪谈了。」



小心一点比较好,平山先生说:



「怪谈之中就是有这种光是存在,就是怪异的故事,如果不留心一点,会碰上麻烦的。」



他一脸认真地说,令我不禁挺直背。



「如果有什么进展,请告诉我。我也会留意的。」



我满怀感激地向他道谢。



我在回家的路上漠然地思考,如果婴儿的声音不只一道,或许那不是礼子的孩子。换句话说,礼子的事情发生前,那块土地上就已经存在「婴儿的哭声」。



3 遗迹



这段期间,久保小姐常拜访田之仓先生,打听包含工厂在内的土地历史。遗憾的是,田之仓先生记得的就是他提供给我们的证词。不过,他为我们介绍一些记得当地更早状况的人士。



「哦,那座工厂啊。」



这么说的人是辻诚子女士。我们采访时,她已经七十岁。她在冈谷公寓那一带出生长大,后来嫁到市内其他处。



「我记得那座工厂叫做植竹工业,是座规模不小的工厂,战前就有了。战争期间应该是生产军用的铸造零件,到战争结束都还在。」



根据辻女士的记忆,工厂老板并不是当地居民,只是将工厂盖在那里。但很多员工住在附近。



当时那一带盖了很多小房子或是大杂院,其间则夹杂着少许当地土生土长的农家耕地。



「那些都是战前就盖好、用来出租的房子。虽然是独门独栋,不过数量比大杂院少很多,和狭窄的大杂院混在一起。我记得角地一带是大杂院的聚集地。」



辻女士的同学中有很多住在大杂院的孩子,大多数的人家境都很贫穷。



「多数大杂院都是两层楼,然后用墙壁隔出一间间的室内空间。一楼除了厨房,还有一间套房,二楼则是相邻的两间套房。每间套房都住了五、六人的家庭。唉——以前的住家大多都是这种样子。」



大杂院周围则足一直住在当地的商家,不然就是农家,这些人和大杂院住户的气质很不相同。



「当时存在一种风气,好人家的孩子不能跟大杂院的孩子玩在一起,但对小孩来说根本没差。不过工厂关门后,大杂院的人都不见了。」



居民逐渐增加时,附近的农地摇身一变成为新的住宅区,大杂院的住户也随之减少,工厂关门后,住户都消失了。



「工厂关门是因为发生了火灾。不,我记得不是战争的关系,是生产产品时起火了。我还记得当时从学校也能看见烈焰冲天,非常恐怖。」



辻女士说着,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听说工厂的废墟中闹鬼哦。」



失火后,工厂很长一段时间都维持着烧毁的状态。当年并不会特别在火场周围架设围栏或是铺上防水布,只是将烧剩下来的东西堆起来放着。工厂设备也是如此,烧得焦黑的生锈铁块就像尸骸般留下来。



那里是个会刺激孩子冒险心的地方,但因为很危险,只要孩子一跑去工厂的废墟玩就会受到大人的斥责。



「即使如此,男孩子还是会跑去里面玩。瞒着大人玩更有乐趣吧。」



不过会去那里的孩子愈来愈少,众人开始传言废墟里闹鬼。



据说有些孩子在废墟里玩着寻找齿轮或轴承的「寻宝」游戏,突然发现背后站着一名烧得全身焦黑的大人,还无言瞪着他;也有人说机械之间会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抓住他的脚;此外,还听到呻吟声、啜泣声之类的传闻——各种常见的怪谈故事在小学内流传,后来就没有孩子靠近工厂废墟了。



——接下来,是我邻居同学发生的事。



男孩和弟弟一起玩投球游戏。



一不小心,球滚进了废墟,兄弟俩只好进去找球。



那是冬天的傍晚时分,周遭开始转暗,两人一直找不到滚进瓦砾间的球。虽然只是一颗球,但对于战争结束时的孩子来说是十分贵重的玩具。纵使他们内心都因为废墟闹鬼的传闻害怕得不得了,还是无法放弃。



当他们在缝隙或阴影间找球时,太阳一下子就西下了。



「好恐怖哦,不要找了啦。」



哥哥教训了一下说着这番话的弟弟,接着好不容易从废材的缝隙间找到掉进去的球。太好了——正当哥哥这么想着,起身攀爬堆在地上的废材时,看见瓦砾之间有黑影在蠢动着。



烧剩的建筑物、零件材料、坏掉的机械间,倒卧着不只一道的黝黑人影,那些人影扭动着身躯,隐约传出微弱的呻吟。黑影包围兄弟俩的周围。他们靠得紧紧地呆立在原地。直到弟弟哭起来,辻女士的同学赶紧抓起弟弟的手,闭上双眼跳过人影。两人努力不看脚下,从废墟冲向外面的马路。



辻女士的同学从马路回头一看,已经看不见人影。太阳西下,黑暗遮掩了瓦砾之间的地面,他再也看不见蠢动的东西,呻吟声也停止了。



「我同学很认真地强调他没有骗人,他说人影有几十个,像是轮廓模糊的黑影子。我自从听了他的话,傍晚经过工厂附近时都很害怕。」



之后,另一位当地人士——中岛先生告诉我们稍微不一样的故事。他同样住在植竹工业附近,和辻女士是童年玩伴,比她高两个年级。



「——废墟的鬼?我听过那样的传闻,像是夜晚那边会传出呻吟。还有人的灵魂到处飞的说法,不过都是捏造的。我没听说那场火灾有任何死者。」



据说那是工厂作业时的火灾,因为员工都急急忙忙地灭火,虽然出现几名伤者,不过所有人都顺利避难,受伤的人也都只是轻伤。



「工厂的确烧掉了,不过没有关门,应该是搬走了。那是终战隔年的事,工厂老板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这场火灾烧掉了整座工厂。我听说老板打算重建,但因为土地划分法之类的关系,他无法重建工厂。因此那块地之后变更为建地。工厂好像搬到别处去了,但我没听说最后搬到哪里。不过我记得以前——还是昭和的时候吧?在某处看到工厂的名字,当时还想原来那间工厂还在啊。」



如果那间工厂到近年来都还在运作,或许可以调查到后来的状况。



然后,我们确认了当时那边确实有一间名为植竹金属工业的金属铸造物工厂。



那是一间大工厂,占地达当地的八成,主要生产引擎零件用的铸造物。工厂在二战期间受到军部接管,负责生产军用铸造零件;终战隔年的一九四六年,工场于作业中发生火灾,整间工厂烧毁。



植竹工业由植竹祯一创立于大正年间,他在昭和初年将所有权转移给堃岛家。植竹家和埜岛家的自宅都位在近郊,只是工厂盖在这里。火灾后,工厂搬到东京的临海地区,规模逐渐缩小,但始终保持营运,到一九九六关厂为止。



「为什么会出现闹鬼的传闻啊,可能是时代背景吧?那时到处都有『出现那东西』的传闻。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不错的年头吧。小孩子只要担心闹鬼就可以了。」



中岛先生笑着说:



「大家也说工厂隔壁的大杂院是闹鬼大杂院,一眼就看得出来那是一间又旧又破的大杂院,所以才有这种传闻。付些人还煞有其事地说那里有鬼。」



中岛先生说着,忽然外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此外,还有什么呢……好像有过什么案件。在我印象中,好像听过大杂院里有居民被逮捕,所以才会有人说什么被害者出来了。」



「既然有被害者,就代表是杀人案件吧?」久保小姐问。



不过,中岛先生不记得详细状况。他在案件发生很久后才听到传闻,连时间都不记得了。



「我想这是捏造的吧?不然就是因为窃盗或其他案件被逮捕,然后加油添醋成这样的传闻。如果真有杀人案,应该会闹得很大,我一定会记得。」



至于工厂搬走、大杂院拆除后才搬到当地新建住宅的住户,中岛先生几乎没印象。就连自杀案件也都是久保小姐提出后,他才恍然大悟,「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我们试着调查中岛先生提到的案件,不过找不到这一带发生案件、居民遭逮捕的报导。我也拜托学弟妹代为调查,当地是否存在发生过案件或意外的旧报导或纪录,不过完全没有收获。如果有意外,也是火灾、交通意外;案件则是窃盗案、口角导致的伤害案件——每件事都和当地相隔甚远。



不过,正如我们的怀疑——「上吊的女人」果然不是一切的源头。因为怪谈在此之前就存在了。但火灾没有造成任何的牺牲者,所以怪谈的诞生应该不是起因于植竹工业的火灾。



说不定只因为工厂这一带总是黑暗冷清,因此打从过去就被当成「不好的地方」。我猜附近的人可能认为因为这里有怪谈,火灾才会发生,若非如此,没道理毫无牺牲者的火灾导致怪谈的出现。



不过,尽管我们得知了铸造工厂的状况,但还是不知道工厂兴建前的状况。我费了很大力气寻找旧地图,透过大正六年发行的地图,我只能确认土地上有某种建物;更早的地图在明治十五年发行,但与其说是地图,不如说是绘图,无法判断这张图究竟多忠实地呈现当时状况。不过,包含工厂在内的广大地区都是种植桑树的田地。



和中岛先生见面没多久后,发生了一件事。



我接到久保小姐的电话,她听来很紧张。



「我又听到声音了。」



久保小姐搬去的新住处是较为宽敞的单人房,她又在房里听见「摩擦榻榻米的声音」。室内地面时木头地板,不是榻榻米,但她还是清楚听见某种东西摩擦榻榻米的声音。她找不到声音的源头,可是到处都听得见声音,还总是出现在久保小姐的背后。然而,她转过头却什么都找不到。况且,这里只有一间房间,她更加浑身不对劲,不敢回头。



我问她:你还好吧?



「我先去求了平安符,之后就学铃木太太,无视那个声音。」



虽然她这么说,可是声音透露出疲惫。她在冈谷公寓时还能够关上和室的门,可是这次没有任何一扇能够关上的门,可以关上的只有自己的心门。



「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会再搬家——可是它下一次也会跟过来吗?」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对了,你那边怎么样了?」她问我。



「算是习惯了吧。」



但实际上,我还是不太适应新家的生活。



刚搬家时,我很惊讶房子居然可以产生这么多麻烦。



家里到处都发生状况。庭院老是出问题,可以怪罪在园艺业者的身上,但连电力系统都出问题,我就不是很清楚个中缘由。可能是因为我家盖在山上,容易受到雷的影响,感应器就常坏掉;电话线插口也坏过一次,天线接收器也是,每一次都得请业者来修。但不论请他们来看多少次,也找不出走廊感应器启动时老是出错的原因。



我家走廊上装着人一经过就会自动点灯的感应器,一段时间就会熄灭。但有时走廊上明明没人,感应器却自动亮起。我只能假设因为家里附近都是田地和森林,因此偶尔会有大型蛾类飞进来



不过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感应器在丈夫在家时从不会出错。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感应器仍然会出错,但丈夫一旦在家,我就会把他当成这一切的元凶。



久保小姐的家出现怪事,我家也是——我在挂电话时这么想,而平山先生的身影掠过了脑海。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问家里的猫。它们是一对我在以前大楼停车场捡到的褐色虎斑猫兄弟。两只猫不可思议地望向我,然后倏然回头看往同一个方向。



两只猫兄弟有一对以虎斑猫来讲十分罕见的绿色双眼,只见它们的目光穿过中庭窗户,同时神经质地摇着尾巴,紧盯着走廊的方向。



最近常发生这种事。



4 植竹工业



二〇〇六年初,久保小姐找到了在植竹工业工作过的人——鎌田先生至今依然住在当地,现年七十六岁。植竹工业发生火灾时,他正好十六岁。他从国民学校毕业后,进入植竹工业当实习员工,工厂却在终战隔年烧毁。工厂搬走后,鎌田先生辞掉工作,回家帮忙种田。



「那时得下这样的决定才吃得饱啊。」鎌田先生感慨地说。



火灾当天他没有当班,所以不在工厂内。他一听到工厂发生火灾就从离工厂徒步二十分钟的自家跑去看,火势已经严重到不可收拾。他听前辈说是切断金属的机械起火,但详情就不清楚了。



「工厂一直勉强操早就出问题的机械。火一下子就烧开,很快就不可收拾了。那时讲到工业用油,可是货真价实的油啊,而且将铸造物从模型里拿出来的脱模剂也是易燃物。现在就会用水性材质了。」



当时的工厂也没有能力和零件来修理受损的机械,当时也尚未出现所谓的安全管理。熟练的工人也征召到前线,根本没有能够指挥和监督现场的人手。工人替换得很频繁,可说是一片混乱。



「这工作本来就很容易发生火灾,当时常发生小意外。像在高热的火炉冒火之际,铁砂层或金属碎层飘进去,导致危险的粉尘爆炸——唉,当时就是这样啊。」



久保小姐接着提出隔壁大杂院的问题。



「你说那个大杂院啊。我是当地人,所以住自己家。如果不是的话,大部分的人就会住在大杂院。那间大杂院又旧又小,还被说成是闹鬼的地方。」



当时没有流传和大杂院有关的怪谈吗?



「有啊。像是出现死掉的工厂前辈,或是哪家死掉的老婆婆。我记得也有关于婴儿的怪谈。」



您是说婴儿吗?久保小姐再次确认。



「对,在地板下爬来爬去,或是从墙壁或地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怪谈,硬要说的话,就是因为有人死了,才会变成这样吧。鎌田先生继续说:



「毕竟工厂总会发生意外,也出了人命。再加上那时候,大家都是在家临终的,终战前后更是如此。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住医院,在医生看顾下死去。而且医生人数很少,很多人根本没看过医生就死了。」



当时也很难摄取足够的营养,很多婴儿或小孩因此死去。



「相对的,不论哪户人家的家里都有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孩。」



鎌田先生看似怀念地眯起双眼。



「怪谈也流传住工厂里。我听人说,如果晚上待在工厂,会见到在以前意外中死亡的工人。那些工夫今身被烧得焦黑,倒在工厂地板上呻吟。仔细想想,根本不可能那么多人死掉,可是当时我还是认真相信了。其他还有——几年前因为意外死掉的前辈出现。」



铸造工厂的工人会将用火炉融化的金属——液体注入模型中,当时还用杓子。如果金属液体中混入不纯的成分,它就会变成小颗粒四处飞散。据说当下若是反射性闭上双眼反而危险,眼皮会烫伤。其实就有前辈因此烫伤眼皮。



他那时痛苦挣扎着,还撞倒装满液体、正在冷却的模型。沉重的模型压住他,而尚未冷却的液体泼在他的全身。众人虽想救他,却都束手无策。



「其实就算真的出手救他,他也没办法活下来。」



这件意外似乎是在鎌田先生入厂前不久发生,之后,众人传说晚上留在工厂,就会看见这位前辈。他全身烧烂,四肢蜷曲,眼皮烫烂,所以双眼紧闭。前辈会伸出烧烂而血肉模糊的双手,摸索着要靠近看见他的人。



「因为我年纪还小,还不用在工厂值夜班。不过每当炉子生火的日子,得有人在工厂值夜班守着炉子,所以我总是很害怕有一天会有人跟我说,『你也差不多该值夜班了。』」



说完后,鎌田先生笑起来。



「我有一次和一些人在工厂待到深夜。当时可能是工作进度落后,要修理坏掉的机械吧。」



人数一少,就衬托出工厂的巨大。



鎌田先生很不安。平常会嫌机械声吵到听不到别人讲话,这时大部分机械都停止运作,彼此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鎌田先生因此更害怕了。



他心怀不安地工作,周遭倏然响起怪声。鎌田先生以为是风吹进来。



「我这样讲是满奇怪的,不过听起来很像地下吹着风,令人不太舒服。」



他以为是机械的怪声,所以仔细地巡了周遭,这时,前辈跟他说,「不要管那个声音。」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但到了晚上就常听到。鎌田先生想,「这样啊。」可是声音愈来愈大声,好像某种东西正在逐渐靠近。虽然众人的交谈、机械的运转声能够盖过那道声音,可是声音一直不停,令鎌田先生很在意。他不禁竖起耳朵。



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的震动声中,隐约听见混杂在其中像是呻吟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很多人在呻吟,令我毛骨悚然。」



前辈再次对杲站着的鎌田先生说,「不要管它。」所以鎌田先生拼命无视声音地专心工作。工作结束后,他飞奔回家。



「除了刚刚的事,还柯人很认真说过,过去谁因为火炉倒下被烧死,或者被机械夹死,这些人都会出现在活人的面前、还会发出惨叫。我真心觉得这些事好凄惨——也很严重,不过仔细想想,这些故事实在有点怪。毕竟当时工厂外头只要出现一次空袭,就会导致比工厂意外死亡还多数十倍的死者啊。」



工厂迁走后,鎌田先生回到离工厂有段距离的老家种田,完全不记得此后的事。他当然也没有任何工厂兴建前的记忆。



出现怪谈的工厂,出现怪谈的大杂院。



这么说来,源头大概要追溯到更久之前的事了。植竹工业在大正十一年——一九二三年创立,这里在此之前存在过什么呢?在大正六年发行的地图上,工厂的所在地标示着存在建筑物的小小黑色四角形。



这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