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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体温不在的塑像(2 / 2)


菜刀。



锯子。



柴刀。



然后还有小刀。毛巾和换洗衣物以及绘图用的铅笔等混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刀具从包口溢出,杂乱无章地在地上摆了开来。



这与他十分害怕的〈丧葬屋〉与可南子拥有的东西非常相似,十分齐备。



「………………」



俯视着这些东西,亮介一时间不堪疼痛和紧张面色铁青,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可他还是将手伸向了它们,从滚落的这些东西里拿起了一把小刀。



这把小刀,就和自己以前削铅笔经常用的小刀一样。



在脚下铺开的凶器中,混着好几把用来预备而购买的相同的小刀。



这是亮介最用得惯,最为熟悉的刀具。可同时,对亮介来说也是第一次行凶用到的,最为熟悉的凶器。



他把刀鞘脱开,随手一扔。



哐啷



刀鞘发出轻快的声音,在水泥地上弹了起来。亮介直直地凝视着在眼前露出来的尖尖的刀刃。



「……对不起,浅井同学」



亮介盯着刀尖,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做这种事」



小刀的刀尖在颤抖。



他张大双眼,直直地凝视着刀刃的尖端。此前用这把小刀犯下可怕行为时的触感与感情,如今又在脑海中出现。



刺杀少年的,最初的触感。



然后是找到欺负安奈的那群人中的一个人,将刀尖插进她的眼窝中,挖掉眼球的那个触感。



再然后是挖掉安奈的眼睛的那个触感。



然后————是将安奈脖子周围大幅切开,用手指和小刀伸进去。一点一点将脸上皮剥下来的那个触感。



继而还有,又要再做一次的触感。



自己的手上沾满鲜血,沾满脂肪,剥下因剧痛而痉挛的她的脸部皮肤的,令人作呕的那个触感。



实际上,亮介在做那种事的时候还流着泪,吐过好几次。



安奈已经没有未来了,他要实现安奈的心愿,要让所有欺负过安奈的人知道恶有恶报。



而这就是最后的,手段。



「…………………………」



哈、哈、亮介一边盯着小刀,一边一次次地喘息。



他的手正瑟瑟发抖。他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感觉立刻要吐出来,怎也没办法消除脑中的犹豫。



实际上,他在第一次要剥下安奈脸上的皮时,手里拿着小刀犹豫了好几个小时。



他在她的面前紧紧握着小刀,颤抖了好几个小时。



他真的不想做这种事。他的大脑、心中那股、胃,还有本能,全都在全力以赴地抗拒着这种疯子的行径。



而接下来要做的,比之前更加残酷。



他的手在颤抖,胃被压烂。



哈、哈……



亮介挂着抽搐的表情,紧紧握住小刀。



呼吸越来越紊乱。手颤抖起来。



哈……哈……



满满地,转向前方。



将自己的眼睛对着少女那双大眼睛。



对着那双,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的纯粹的眼眸。



相互凝视。在他摆着抽搐的表情凝视着那双眼睛的时候,大量的感情仿佛被吸出来一般,从已经封上盖子的胸口底部被拽了出来。



「…………………………!!」



感情的浊流在胸口形成漩涡。



眼泪流了下来。泪腺溃决。



「…………对不起…………对不起……!!」



从他口中吐露的,是发自内心的歉意。



他要为了她而伤害她。他对这个行为感受到难以忍受的负罪感,泪水怎么也停不下来,一边哭一边向她道歉。



「对不起……!!」



「…………」



安奈站在亮介的跟前。



她并不是一无所知。亮介拿着小刀,迟疑地站在她面前的情景,已经重复过好几次了。心灵被破坏的安奈,应该明白接下来会被做什么。



可是安奈并没有逃,留在了原地。



然后安奈许久地看着边哭边道歉的亮介,最后朝亮介跟前迈出了一步,就这么闭上眼睛,仰起头。



「……」



就好像在等待接吻一般。



「!?」



但亮介立刻就明白了,事情并不是那样。



安奈,是将她的脖子伸了出来。



安奈将连续两次被割开的脖子,伸到了手里握着小刀流着泪的亮介面前,亮了出来——————



「————————————————————!!」



当亮介明白此举含义的瞬间,不成声的惨叫在他心中爆发。



与此同时,他像野兽一样挥出锋利的小刀,被少女雪白柔嫩的喉咙,深深地吸了进去。



3



这是今天第二次了。



树里和满梨子第二次来到医院,两人一起表情紧张地踏进了那家医院的住院部。



夜色中的医院,诊疗的时间已经结束,会面时间也快要结束。



医院特有的安静令人缺乏活力,刚一进门就是连灯光都关掉大半,只有接待室的接待灯亮着的住院部大门。两人穿过漆黑的大门,在病房里零星的灯光漏出来的昏暗走廊中前进。



在走廊上,能听到病房中传出来的病人生活的声音。



有小声说话的声音。打开或关上窗帘的声音。声音关小的电视或收音机的声音。



这些声音在夜晚的寂静中,听上去异样地刺耳。在白天来的时候,这些声音应该还不算大,可是现在到了晚上,就像耳边细语一般压低下来之后,感觉听上去非常的大。



「…………」



这就是今天第二次走过的走廊。



白天刚刚来过的医院走廊。



而且,也是之前一直将她们耗着的,直到不久前才得以短暂离开的医院。



好朋友……刚刚上吊自杀的,现在尸体应该还放在这里某处的,夜晚的医院。



没想到,还会回来。



坦白的说,其实不太敢来这个地方。



听说阿纯受了重伤,被送到医院,所以两人才慌慌张张地让满梨子的母亲开车赶到了这里,然而面对此情此景,感觉似曾相识。这就像今天听到麻美住院的时候,不论如何也要当天赶往医院的那时候一样,不祥的感觉难以拂去。



「…………」



树里和满梨子让满梨子的母亲在车中等待,而两人来到这这里。



她们走过走廊,尽管能看到正要回去的住院者家属以及医院工作人员的身影,让她们得到了些许的安心,可即便这样,走廊上还是由于年久劣化而显得格外昏暗,阴影长长地向前拉伸。



医院的空气中,散发着仿佛将消毒液和灰尘混在一起的味道。



满梨子紧贴着树里,完全在扯后腿,非常碍事。



「我说树里……阿纯不会上吊吧」



满梨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说了……!」



「可、可是……」



树里低沉却又尖锐地责备满梨子,满梨子泫然欲泣地说道。



然后,她们没怎么说话,快步朝阿纯所在的病房而去。然而漆黑的不安明确地在两人心中如诅咒般涌了上来。



「……」



然后两人来到病房前。



停下来的两个人留心看了看门的前面,彼此让对方去敲门,最后树里叹了口气,握紧拳头



叩叩、



敲了敲门。「来了」门内立刻传来女性的声音。



是阿纯的母亲。门从内侧打开了。随着病房里的灯光一并露出来的,是修着一头短发佩戴眼镜的阿纯的母亲,看到树里和满梨子之后表情有些不开心的脸。



「……你们这么晚……有大人陪着么?」



她责备地说道。



树里和满梨子都很怕这个人。树里无奈之下制止了语无伦次的满梨子,回应她



「满梨子的妈妈现在在外面的车里」



「是么。那就好……」



阿纯的母亲向病房里看了一眼。



「……不过时间也不早了,只许见一会儿。我出去买果汁,在我回来之后给我弄完回家」



「是……」



阿纯的母亲虽然严格,但还是准备在关照之后再离开。



「小纯。树里和满梨子来看你了」



她朝着里面说道,让两人进来,自己离开了病房。但就在此刻,阿纯的母亲就像突然注意到一般,要声音对树里说道



「你们有没有听说阿纯周围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咦?」



树里吓了一跳,条件发射地否定起来。



「什、什么也……」



「真的么?她被没有被可疑的人缠着?」



「欸,这当然不会……怎么了?」



「那就好。你们也注意一点。我们家小纯在回家的路上好像不知道被什么人捅了。如果知道是谁的话就告诉我」



「!!」



震惊到令人窒息。被捅了?怎么回事?



「她似乎连被捅时的事情都不记得。你们和她说说话如果能让她想起什么的话,之后告诉我」



阿纯的母亲对树里以及吃惊地捂住嘴的满梨子只说了这些,便催促两人进去。



然后,背后的门被冠上了。只剩下并排站在门口的两个人以及躺在床上的阿纯,被隔离在里面,留在了病房里。



「……」



房间的构造完全相同,几乎令她们产生了看到朋友上吊自杀的尸体的幻觉。



在里面,沉默弥漫开来。在单调的房间里,床头前聊胜于无地摆着一只小花瓶,愈发显得寒酸。



这反而让她们联想到了朋友的死。



在这样的房间里,阿纯的一只眼睛被严格地贴上了好几层纱布,另一只眼睛仰望着天花板,呆呆地躺在床上。



「阿、阿纯……?」



「……」



满梨子呼喊她,可她没什么反应。



看她的样子,好像是听到了,眼睛向两人看去。可是她一句话也没应,只是看着她们。



「你、你要不要紧……?」



满梨子接着说道。



可是阿纯没有回答。她看着两人,默不作声。



「阿、阿纯……」



「……」



「发生什么了?阿纯……」



「……」



言语,空虚地继续下去。



树里最开始以为,她是睡糊涂了。



可是她立刻注意到,阿纯并不是在发呆,而是脸紧绷到面无表情的地步。



「阿纯?」



她的眼睛里寄宿着恐惧,或是与之相近的某种感情。



看到她的样子,树里不禁诧异地惊讶起来。阿纯就好像将迄今为止一直憋着没说的话吐出来一般,突然讲了起来。



「树、树里……大事不好了啊……」



阿纯说道。



「什……什么?」



「果然是浅井,她……正在报复我们啊……!」



「!?」



「我见过浅井了……我在公园里看到了一个沾满血的包……然后莫名其妙的……眼睛就被刀子刺了……而那个时候,浅井就站在我的身边。她少了一只眼睛,流着血,一直俯视着我……」



「…………!!」



听到阿春拼命的诉说,树里无言以对。



满梨子紧紧抓住树里的手,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树里冷冰冰地将她的手甩开。



「……阿纯,胡说八道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才没有胡说八道」



阿纯哭着发起火来。



「我的眼睛被捅了啊!?我怎么可能说谎!!」



虽然这不算理由,但控诉着的阿纯是认真的。她认真地在发火,她认真地在辩解。



「不说这个了,树里,你们不是去拿浅井的手机了么?」



「…………嗯,我们去过了」



「怎么样了?浅井她还活着?联系上了?有没有什么线索?」



「……」



树里移开视线。



「告诉我怎么样了啊!」



「你好吵啊。什么也没有,你瞧」



面对阿纯的逼问,树里将安奈的手机扔在她的病床上。手机掉在了阿纯的身上,阿纯一看到那部手机,便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干、干什么啊」



「别这样啊,浅井说不定已经死了,碰到她的手机会被诅咒的啊!快拿走啊!」



阿纯歇斯底里地说道。



树里怒火中烧,就把放着手机没有去管。



「喂……!……!」



可能是情绪激动,大喊过度了,阿纯按住了贴了纱布的眼睛。可是树立和满梨子都对她漠不关心。毕竟她们为了压抑自己内心涌上来的不祥想象,已经费劲力气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满梨子插嘴说道



「呐……果然正如那些人说的,浅井她已经……」



「喂、满梨子!」



树里连忙阻止。



「什么?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可是已经太迟了



「闭嘴,什么也没有!」



「满梨子!告诉我!」



一边是想要隐瞒的树里,一方面朝着戳破窗户纸的满梨子放声大吼的阿纯。



「如果浅井死了,下一个受到诅咒的就轮到你了!」



「……!」



虽然根本算不上威胁,不过满梨子轻易地向这声恫吓屈服,半哭着将事情和盘托出



「捡、捡到浅井手机的人自称是灵能力者……他们说浅井已经死了……」



「满梨子!」



「!?」



「他们还说,浅井的尸体没有找到,正在寻找……」



「………………!?」



阿纯听到这些话,实在忍不住噤若寒蝉。



树里见状,粗暴地说道



「都说没必要说出来了!那帮家伙肯定在撒谎!」



「可、可是……」



「还是说怎么样?你相信那帮家伙是灵能力者?」



树里逼近满梨子。



「你真的相信么?你真的相信诅咒么?」



声音越来越高。



「你相信浅井已经死了,正在诅咒我们?」



「…………」



感情从心底涌上来。



树里,正被逼迫着。



「你怕浅井了!?」



正被恐惧逼迫着。



然后,就在这一瞬间。



叩叩。



窗户玻璃,被敲了。



「!?」



屋内一下子沉默下来。



争吵的三人,声音戛然而止,全都停了下来。之后是仿佛将心脏割破的尖锐沉默与寂静,压在空气上,紧紧地铺开。



「…………………………………………!!」



空气宁静而淤滞。



三个人一起,望着被窗帘遮住的窗户那边,在被拉长的几秒钟里,眼睛眨也不眨地僵在原地。



白窗帘在空调的风中,微微摇曳。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摇曳着的窗帘所遮盖,什么声音也没有。



「…………」



可是敲击声,明确地留在耳朵里。



就在刚才,窗清晰地响了两声。



没有任何人在窗户附近。不是从里面敲响的。可是这间病房,在五楼。



「………………」



白色的窗户在白色的房间里,汇集着屋内众人的视线,一味沉默着。



在仿佛冻结的空气中,众人只是凝视着窗帘,任凭时间流逝。



什么也没有。



连声音都没有。



停滞的空气。



感觉非常的……令人,全身发冷。



咕噜



三人缓缓地咽了口唾沫,面面相觑。



她们同样目露惧色,僵在原地。



两人用眼神对树里说……你去看看吧。



既然你觉得什么都没有,既然你什么都不怕,你就去看看吧。两人注入了明确的非难与畏惧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树里。



「…………」



在两人的非难之下,树里朝窗户迈出了一步。



她无法拒绝。干涸的呼吸声从她绷紧的喉咙下面传出来,听上去非常大。



视线化作压力,在背后使劲推着她。



树里背后承受这压力,在狭窄的病房里走了起来,靠近窗户。



「…………」



她被推着,来到白色的窗帘前面。



在她眼前,窗帘被空调的风拂过,缓缓摇曳着。



敲击声在她脑中复苏。听上去显然拥有意识的两次敲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她呼吸变得急促。



……哈—、哈—、



下巴的关节,因紧张而发僵。



她无法停止对窗帘后面的窗户所产生的想象。



她想象着,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然后她自己目睹过的,被塞进邮筒里的,脸、血、头发、毛的混合物的幻影,侵蚀她的大脑。



……哈—、哈—、



手朝着窗帘伸了过去,然而停在了一半。



她的指间在微微颤抖。



他的背后感受到了视线。



让她尽早确认的压力,以及胆怯,传到了她的身上。



「………………」



咕噜。舌头将一口空气,在僵硬干涸的喉咙下面咽了下去。



在冷透的空气中,将颤抖的手,伸向了窗帘。



将窗帘的边,抓住。



然后,轻轻地揭开窗帘。



她看到了一只鲜红的手。



「……………………………………………………!!」



当树里「噫」地惊叫出来的瞬间,她全身寒毛倒竖,将手拿开了窗帘,跳开窗户。



她感觉,自己隐约看到有只沾满血,软哒哒的煞白的手,正贴在窗户上面。当她看到那只手的一刻,肺部就如痉挛一般发出短促的惨叫,呼吸停止,就像触了电一般跳开了,凝视着窗户,僵在了原地。



哈……哈……!



被窗帘挡住的,白白的,五楼的窗户。



在那边,有沾满血的什么东西。



软哒哒地,沾满血的手,正贴在窗户上。



树里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她呼吸困难,心脏疯狂地乱跳,脚擅自向后退开,然后还感受着身后两人的困惑的视线,已经膨胀起来的不安感觉————



「————逃吧」



树里用抽搐的声音,这么说道。



她不想再看到任何东西。



她转过身去,想要逃走。



然而————



哆咯



当她转过身去的那一刻,从床上直起身来的阿纯贴着纱布的眼睛里,就像呕吐一般溢出大量的血,染红了阿纯的半张脸。



「!?」



「咦……?」



在僵住的树里和满梨子面前,阿纯发出茫然的声音。



她放在胸前的手上,是刚刚从她眼睛里溢出来的血————以及从里面掉出来的好像被弄烂变形的沾满鲜血的一颗眼珠。



白色的被套染成鲜红。然后她眼睛里又冒出了大量的血,染血的纱布混着血掉了下来。



「咦……?」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阿纯,发出木讷的声音。



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两人,发出屏息的声音。



阿纯抬起脸。



抬起沾满血的脸。在里面————霍然洞开的沾满血的眼窝中,是溃烂变形的无数眼珠密集得就像昆虫产下的卵一样塞在里面,然后在压力之下一边纷纷溃烂,一边向外顶出来的异样情景。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后,可怕的惨叫从满梨子口中迸发出来。



树里向后退开。这一刻,只闻“嘎嘡!”一声,她的脚被床旁边的椅子绊到,失去平衡,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窗帘。只听到窗帘架坏掉的声音,窗帘几乎被扯碎。随后,在完全失去遮盖之物,显露出来的窗户上,就好像往玻璃上喷的雨————在屋内的光线下反射红光的鲜红血雨————混着乌红的肉片降下来的情景,在正面玻璃上呈现出来。



如红色的雨帘一般纷纷滴落的血。粘糊糊的肉片和黄色的脂肪。



「——————————————————!!」



满梨子发出不成声的尖锐叫声,飞奔出了病房。



树里看到从满梨子的包中滑落出来的沾满血的头发。



精神陷入恐慌。



发狂错乱。



「怎么了……!?发生什么!?我究竟怎么了!?」



留下一个人浑身是血,在床上哭喊着不断发问的阿纯,树里也一边惨叫一边飞奔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