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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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电又称为神鸣,划过天空的雷光又称为神光。那道光芒劈下来,雷声大作,可以祓除所有灾难,有时也可以治愈疾病和伤口。
但是,前些日子劈落在乡里的雷电,与神祓众崇拜的神不一样。
撕裂满天乌云的红光,和原本远离的雷,都非常靠近了。
雷鸣轰隆。
听到那个声音,就会觉得胸口颤动,心情纷扰不安。
那是可怕的声音,那是带来万恶之物的灾难征兆。
「──……」
听见微弱的敲门声,神祓众的长老梦见师,从梦里醒来,张开了眼睛。
乡人都称她为姥姥,知道她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没有比她更年长的人,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的年纪、名字。
总有一天,她会去见同时代出生的亲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又响起微弱的敲门声。而且,接着响起某种有重量的东西在墙壁拖行摩擦般的声音。
姥姥披上衣服打开门,看见脸色苍白的女孩蹲在那里。
「萤……!」
缓缓抬头看着惊讶的老妇人的萤,露出虚弱的微笑。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
老妇人蹲下来,把手搭在萤的肩膀上。
「没关系,快进来。夕雾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萤对察看四周的老妇人缓缓摇着头说: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因为夕雾绝对不准我离开宅院……」
老妇人把呼吸急促的萤扶进屋内。
她让萤躺在木地板上,然后点燃地炉,代替灯火。
被燃烧火焰照亮的萤的脸庞,蒙上了接近死亡的阴影。
萤平静地询问全身僵直的老妇人。
「姥姥……我还可以活多久……?」
老妇人心痛地眯起眼睛,发出沉重的叹息。
「你果然是来问这件事……」
「嗯。」
萤点点头,整张脸纠结起来。
「因为……不知道……会很困扰。」
萤说话的声音颤抖,交织着种种情感。
「我必须先决定……做得到的事……与做不到的事。」
撑起身子的萤,倚靠着老妇人,肩膀不停抖动。
「我是抱着觉悟来的,所以……」
用悲痛的神情抬头看着老妇人的萤,眼里没有一丝的犹豫。
保护菅生乡的神社被击碎,里面供奉的神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九流族的比古告诉她,原本供奉在神社里的两柱神,被囚禁在暗黑的水底下。而做出这件事的人,是个可怕的阴阳师。
比古说昌浩被那个阴阳师打得遍体鳞伤,暂时回京城的安倍家了。
傍晚袭击乡里的妖怪,就是那个阴阳师操纵的。这个囚禁神、破坏保护菅生乡的结界、操纵那样的妖怪的术士是谁,萤也听比古说了。
从比古口中,说出了她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的名字。那个男人为什么会那么做?她怎么想都想不通。
但是,既然投靠了敌方,就没有比那个男人更可怕、更难应付的人了,让她有种被泼了一身冷水的感觉。
萤使用大量的新止痛符和止血符,溜出了宅院。其实她被嘱咐要安静休养,但现况不允许她乖乖躺着。
为了防止智铺众的袭击,所有乡人都必须倾注全力。
萤有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责任。为了扛起那些责任,她必须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
「姥姥,求求您告诉我……」
「……」
梦见阴阳师缄默不语,轻轻抚摸萤的头。
继承首领血脉的人们,都是这样。
他们扛着好几个比自己本身更重要的责任、背负族人的使命、削减生命、燃烧灵魂、竭尽己力,就此度过终生。
萤决定如历代首领那样,抛开自己的情感。
在这一刻,萤毫无疑问就是带领神祓众的首领。
老妇人把脸凑到萤的耳边说:
「四年……」
听到敲在耳膜上的呢喃,垂着头的萤张大眼睛。
「四年……」
她喃喃重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要把那句话铭刻在心。
闭上眼睛的梦见阴阳师,沉重地回她说:
「是的,维持现状,什么事都不要做,可以再活四年,但是……」
「我知道──」
抬起头的萤,眼睛如无波无浪的水面般平静。
「使用强烈的法术,就会缩短寿命……我知道,不用担心。」
然后她重复说了好几次不用担心,没多久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我要回去了……」
夕雾可能很快就会察觉萤不在。
从小就是这样。玩躲猫猫时,萤躲得再好,夕雾都找得到她。所以,萤可以安心地跑到其他人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屏住气息悄悄躲起来。
拖着纤瘦身躯走出去的萤,背影看起来比来时更虚弱。
「姥姥……」
萤停下脚步叫唤,老妇人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
红色闪光撕裂黑夜。
萤以决然的眼神说:
「谢谢……有件事拜托您。」
「什么事?」
「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夕雾,绝对不能告诉他。」
神祓众的人若是知道,就不会让她做任何事。
她不想只是被那样保护着,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知道,屏气凝神地混日子,只为了不要削减生命。
「我要如我所愿地活着,如我所望地结束生命,不想被任何人阻挠。」
萤说得强而有力,梦见阴阳师问:
「萤,什么是你所愿、你所望?」
「……」
萤的眼皮微微震颤。
「……」
老妇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秘密……」
然后,萤微微一笑。
她说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那个美丽的笑容,美到不像这世间所有。
◆ ◆ ◆
「──……」
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周遭。
两对眼睛凝视着昌浩,连眨都忘了眨。
昌浩把双手摆在盘坐的膝上,用若无其事的口吻接着说:
「原本……不该告诉我,但是……」
说可能会被管理人类寿命的那个人骂的姥姥的慈祥笑脸,闪过昌浩脑海。
「她还说不可以告诉任何人、不可以被察觉。没错,的确是这样。」
小怪微微动了一下白色耳朵。
「离开姥姥那里后,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做,不知不觉走向了总领宅院……」
他察觉年幼的时远发现他,正开心地向他跑来。在时远背后,有刚才可能在陪时远玩的萤,和在她身旁待命的现影。
菅生乡平静祥和,住在这里的人都心性善良。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全国都是这样呢。有人在某处等着谁回来;有人要回到谁那里;有人见到自己等待的人而开心不已;有人见到等待自己的人而安下心来。
有的是守护着孩子成长的父母;有的是向疼爱自己的父母撒娇的孩子;有的是感情和睦的夫妻;有的是彼此开朗对笑的朋友同好。
自己也有比谁都思慕的人。
当时,闪过昌浩脑海的脸庞,是第一次见面时,还带点稚嫩的天真无邪的可爱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不是目前的身影,而是以前的身影,说不定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心就被她夺走了。
跑过来的时远跳到他身上。他失去重心,抱不住孩子,不由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慢慢走过来的萤,笑着说你在干嘛啊,昌浩也笑着回说就是啊。
那个时候,昌浩已经下定决心要回京城了。
「我不希望这个世界消失……所以我回到了京城。」
说到这里,昌浩叹口气,垂下了肩膀。
「这件事我一直瞒着所有人呢,冥官好过分……即使他说那是温情,我还是觉得有点过分,不,是很过分、真的太过分了,枉费我拼命瞒了这么久。」
小怪的白色耳朵微微颤动。
注视着昌浩的红色眼睛闪闪发亮,彷佛在燃烧。
昌浩察觉到它的视线,诧异地偏头问:
「小怪,你怎么了……?」
晴明和勾阵都沉默地看着小怪。
刚才一直精神恍惚的小怪,注视着昌浩,终于开口了。
「五年……」
「什么?」
昌浩紧皱眉头,竖起耳朵仔细听。
「五年……」
重复这句话的小怪,声音清晰明确,昌浩终于听懂了,点点头说:
「啊,嗯,对,五年。」
听到这句话的晴明和勾阵,脸上浮现疑惑的神色。
「五年……?」
「神祓众的梦见师说五年……?」
被一再追问的昌浩,搞不懂怎么回事,猛眨眼睛。
「是啊,五年。你们干嘛啊……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被你们说那么多次,我的心还是会有点痛啊……」
就在这个瞬间。
「──晴明。」
从小怪嘴里发出令人莫名感到害怕的低吼声。
「……」
晴明和勾阵都感觉到潜藏在低吼声中的强烈情感波涛,片刻间惊慌失措。
「腾蛇……?」
「什么事?红莲。」
恍如融入夕阳般的红色眼睛,瞥了一眼如此回应的老人。
「那家伙是怎么说的?」
「啊?那家伙?」
红色双眸闪过厉光。
「除了那个桀骜不驯、自私自利、爱找麻烦、把所有棘手的事都推给我们的心地、性格、脾气、性情、嘴巴都烂到极点的男人外,还能有谁……!」
小怪用压抑的语气骂了一长串,晴明被它的气势压倒,有点畏缩。
「啊……你是说冥官大人吗?冥官大人说两年……两年?」
听到晴明的喃喃重复,勾阵惊讶地张大眼睛。
从小怪身上冒出来的怒气,也明显地缓缓上升。
「昌浩……」
听到可能会把在附近徘徊的小妖都吓得瑟缩成一团的恐怖声音,昌浩面不改色地将视线转向它。
小怪的双眼宛如凶神恶煞般往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