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轮班看守书库的人,戌时准时到达。安倍成亲与他交班后,就去了四条的藤原行成府邸。
成亲气到不知如何是好。
身为地下人②的成亲,不可能知道在朝议席上是怎么样的讨论过程。
阴阳头只告诉他,接到左大臣的命令,要把皇上的病转移到病倒的寮官身上。
据阴阳头说,因为有人在朝议席上提起祖父安倍晴明以前施行过替身之术的传闻,所以经过讨论,决定把疾病皇上龙体转移到某人身上。
殿上人把拯救皇上性命的崇高任务,交给了目前正处于弥留状态的阴阳寮的寮官。
老实说,成亲对殿上人的讨论内容没有多大的兴趣。
作最后判断的是左大臣,但想想左大臣的立场与野心,也是无可厚非。
成亲最生气的是,将来被寄予厚望的优秀部下,被当成随便可以取代的人。而且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令他火冒三丈。
想到起码有一个人应该反对到底,成亲就非常生气,气到心底发冷。
既然拍板定案了,除非发生重大意外,否则不可能推翻了。但是,不去找他发几句牢骚,成亲就无法消气。
夜已深,一片漆黑,但成亲很熟这条路,不提灯也能大步快速前行。
忽然,听见水滴淌落的声音。
「——」
成亲停下脚步,环视周遭。
阴气已被净化的京城的夜晚,呼吸十分顺畅。但是,没有夜间赶路的贵族牛车,以他们为目标的夜盗也销声匿迹。
视线飘来飘去的成亲,看到流过道路两旁的水渠。
水声是来自那里吗?
理解是理解了,但无法释怀。刚才听见的是水滴淌落在没有一丝丝波纹的平静水面上的声音。
仔细观察周遭好一会的成亲,最后摇了摇头。
「是我多心了吧……」
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但四处都没有那样的动静。
成亲喘口气,匆匆赶往行成的府邸。
道路中央打开一个漆黑的洞,从那里冒出了黑水,掀起波纹,妖怪悄然无声地浮出水面。
水滴从妖怪的下颚淌下来。
妖怪对着成亲逐渐远去的背部,缓缓张嘴说:
『——阻碍道路的烦恼根源,将会全部断绝。』
四条的府邸乱嘈嘈的。
在门前停下来的成亲,讶异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
仓皇紧绷的空气都飘到门外了。
来开门的杂役看到来访者是成亲,脸都纠结起来了。
「啊,成亲大人,您是神派来的吗?」
接到通报的侍女跑出来,哇地大哭起来。
「成亲大人,请救救我家主人、请救救我家主人……」
她没做任何说明,就急着把成亲带去了主屋。
主屋里的床被帷屏围住,四周的侍女们都泪流满面。
从帷屏里面传来断断续续压低声音的咳嗽。
听到闷闷的咳嗽声,成亲的背脊一阵寒意。
「发生什么事了?」
侍女们争相回答成亲的询问,但都只从喉咙发出了堵塞般的呜咽声。
带成亲进来的侍女稍微推开帷屏,辟出了一条道路。
往前走的成亲,看到行成的女儿在床边抱着侍女哭泣。
女儿看到成亲,哭着大叫:
「父亲他……!」
就在成亲为了确认里面的状况而掀开床帐的瞬间,吹过一阵令人战栗的冰冷旋风。
但如果非常、非常仔细听,会发现那阵风是带着拍翅声吹过。刚才有数不清的很小很小的虫,满满集结在床帐里。
喀喀的闷重咳嗽声,敲响了成亲的耳朵。
一名侍女递出蜡烛,用烛光照亮里面,就看到深色、湿透的垫褥和外褂。
把身体弯成ㄑ字形的行成捂着嘴巴,不断地咳嗽。他的手沾满粘稠的液体,床帐里弥漫着铁锈味。
「行成……大人……?」
很久没见到他的成亲,看到他的脸,十分震惊。
他竟然消瘦到只剩皮包骨了。
在朝议席上,难道没有人提起这件事吗?
可能是听到成亲的低喃,行成从喉咙发出咻咻声,缓缓张开了眼睛。
视线飘忽了好一会的行成,可能是看到成亲被烛光照亮的脸,微微颤动了眼皮。
「……成……」
行成才刚开口说话,声音就卡住了,重重地咳了起来。
他咳个不停,呼吸也不顺畅,满脸苦闷地扭动身体,紧紧揪住脖子,抓挠喉咙的手沾满了血。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成亲好不容易才问出口,总管回答了他的问题。
「太阳下山,我来点亮灯台的时候,已经……」
总管似乎慌得连声音都发白了,成亲对他点点头,环视周遭。
床帐里弥漫着惊人的阴气,首先必须袚除这些阴气。
把慌乱的总管等人暂时请出主屋,等他们移到厢房后,成亲调整呼吸,击掌拍手。
浑厚锐利的声音响起两次,撕裂了弥漫床帐的与主屋的阴气。
「袚除、净化、守护、昌盛!」
念了几次后,沉沉低垂的阴气便逐渐减弱了。
但这只是临时处置,要完全袚除,需要相当的准备和道具。
尽管如此,行成的呼吸还是顺畅多了,连续不断的咳嗽也停止了。
从氛围可以知道,在厢房紧挨着身子透过竹帘观看情况的侍女们,表情都放松了。
跪坐在枕边的成亲,吩咐她们准备装水的桶子、干净的布,掀开了行成身上染血的外褂。桶子和布很快就送来了。经成亲允许进入的侍女,很小心地擦干净主人的手和脸。
如死人般苍白的肌肤,令人心疼,侍女不禁泪水盈眶。
这期间,总管也派了使者去请药师。
行成的女儿端坐在厢房,泪眼婆娑(pó suō)地看着这一切。
失去了母亲和妹妹,现在又可能失去父亲。她极力承受着这样的恐惧。
「实经公子呢?」
成亲悄声问,侍女瞥小姐一眼,压低嗓音说: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都躺着……有时也会跟行成大人一样咳嗽……」
她的语尾在颤抖。
成亲回应这样啊,心想等行成稳定后,最好也去看看实经。
让侍女退下后,成亲摇着行成的肩膀叫唤:
「行成大人、行成大人,快振作起来啊。」
气若游丝的行成恍惚地张开眼睛,视线有些飘忽。
「……成……亲……大……人……」
「是不是很难过?总管去请药师了。」
行成虚弱地点着头,嘴唇动了起来。
「……敏……」
「嗯?」
成亲把耳朵凑近行成的嘴巴,听到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
「……敏……次……在……做什么……」
「啊……?」
成亲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由得反问:
「啊?敏次?你问他在做什么……?」
这个男人在说什么啊?
低头直盯着行成的成亲,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理由和满腔的愤怒,吊起了眉梢。
「我说你……」
差点扯开嗓门开骂的成亲,很快沉默下来。在这种状态下,对行成爆粗话也没有用。
感觉有视线看着自己,他往那里望去,看到侍女们和行成的女儿都露出「怎么了」的表情,注视着他。
成亲做个深呼吸,极力假装镇定。
「行成大人也知道吧?敏次在阴阳寮啊,他……」
现在,他被施行停止时间的法术,陷入了几乎等于死亡的沉睡中。
行成缓缓缩起了下巴。
「……他……很忙……吧?」
「啊?」
行成的视线直接跳过了真的很惊讶地成亲。
「那……小子……太……认真了……」
现在一定也废寝忘食地埋头工作,所以连来这里的时间都没有,我好担心他那天会把身体搞坏——断断续续说着话的行成,苦笑似的眯起眼睛,就那样阖上了眼皮。
「行成大人?」
不会死了吧?成亲焦急了一下,后来发现行成还有浅而急促的呼吸,只是昏过去而已。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
敏次吐血病倒时,成亲有派使者来这里报信。
虽然很犹豫,怕卧病在床的行成会心痛,但又觉得不可能瞒得过去。
据报信回来的使者说,行成大受打击,连话都说不出来。
怎么现在会说这种话呢?
说得好像对敏次的困境一无所知。不,说得好像不曾发生过那种事,还在担心太过认真的敏次会不会把身体搞坏。
「请问成亲大人,」一名侍女疑惑地开口说:「敏次大人现在是在担任什么职务呢?我们都知道他很忙,可是,如果能尽量抽空来一趟的话,我们都会很开心。」
侍女嘴巴说「我们」,眼睛却看着年幼的小姐。
行成的女儿低着头,在膝上抓紧了衣服。成亲清楚看见,她的耳朵渐渐红了起来。
「应该有派使者来通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