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2)
昌浩醒来时,安倍晴明也抬起了眼皮。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黑暗。
嗐地叹口气,不经意地环视周遭的晴明,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你……」
才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还以为会看到太裳、天后或太阴这三人的其中一人,没想到跃入眼帘的竟然不是他们之中的任何人。
那是十二神将的木将青龙。他靠墙而坐,屈起一边膝盖,把手肘搭在膝盖上,另一只脚平放在地上。会被误会成杀气的锐利眼神,仿佛要将老人射穿。
听说他的神气复原状况不太好,一直躺在异界。
六合回异界去看他们,才一靠近,神气就被他们吸光了,结果连他都有段时间不能动。为了让自己快点复原,他还去了灵峰贵船,透过土地的力量,把失去的灵力补回来。
晴明使劲地爬起来。
「是你啊,宵蓝,不要吓我嘛。」
他呼地吁口气,寻找凭几。
那个凭几在离垫褥稍远的地方,所以他欠身而起,想把凭几拉过来。
这时候,用凶狠的目光瞪着晴明的青龙,无言地猛然站起来,把凭几拿到了晴明身旁。
本来想爬到凭几那里的晴明,以双手撑住地面的姿势,看着青龙一连串的动作。当青龙把凭几咚地放在他前面时,他张大眼睛抬起了头。
「不好意思……」
晴明一道谢,青龙便挑起一边眉毛,从鼻子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就那样忽地隐形了。
靠着拉过来的凭几让心情平静下来的老人,猛眨着眼睛。
「那家伙来做什么?」
搞不清楚他的来意。
是来责备自己一直沉睡不醒吗?那也无可厚非。自己昏睡了一个多月没醒来,连唯一优点就是活泼的太阴,心情都陷入了谷底。
太裳和天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心情一定也很折磨。在京城的红莲、勾阵、天空,因为京城出现了异状,没办法自由行动,所以听说心情更加沉重。
说到待在异界的神将,症状比较轻的白虎和玄武,为了快点恢复神气,尽量不下来人界,朱雀是待在天一旁边不肯离开。
至于青龙……
连那个白虎都说:「青龙整天心浮气躁,老实说,我还宁可他昏睡不醒。」
晴明很清楚自己是事情的元凶,所以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他瞥一眼安装在墙上的水镜。
天后把水镜摆在那么高的地方,是为了让他必须站着才看得见。
晴明现在还不能站太久。如果把水镜摆在躺着也看得见的位置,他就会跟水镜另一边的人聊得没完没了。
所以,摆在那个高度,是无言的申诉,要求晴明在体力恢复之前,透过代理人长话短说。
「唉,也不能怪他们。」
上次让他们如此担心,应该是六十年前的道反事件吧?
那时晴明还年轻,所以大家都认为只要保住性命就没问题了。
然而,现在晴明老了,体力、生命力和灵力都随着年纪衰退了。
其实,以这个年纪来说,没有人比晴明更有活力了。他不但健康,也能自己走路。尽管灵力衰退了,灵术却越来越精湛。
年轻时要靠力气施行的法术,现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了。
所以,晴明觉得变老也未必是件坏事。
但是,人不是不死之身,终有结束的一天。
神将们被迫面对这件事,想必心情的动荡相当剧烈吧?
「……没想到太阴会变成那样……」
从以前,除了青龙外,太阴是说话最不留情面、最畅所欲言的神将。像小孩子一样奔放,感情起伏激烈,但率真、热情。
以前觉得她像妹妹,曾几何时觉得她像女儿,现在觉得像孙子。
跟真的孙子不一样,但是,对晴明来说就是接近那样的感觉。
只穿着一件单衣,肩膀有点凉。
有没有衣服可以披上呢?晴明正四处张望时,有人把衣服塞到他眼前。
「你这样会感冒,快穿上。」
「哦……谢谢你,朱雀。」
「不用客气,小事一桩。」
突然现身的是应该跟青龙一起待在异界睡觉的十二神将朱雀。
晴明匆匆穿上衣服,朱雀大剌剌地盘腿坐在他正前方,双臂合抱胸前,表情严肃。
继青龙之后,朱雀也用可怕的眼神看着他。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呢?
这么一想,思绪开始运转,就发现自己的确是做了什么。
但是,要出来就一起出来嘛,这样自己就不必一再思考同样的事了。
不过也没办法啦,自己就是让神将们担心到了这种程度。
晴明也知道,不只神将们担心他。
好久不见的孙子,在梦殿与他重逢时,刹那间也像小孩子一样哭丧着脸,但很快就努力把表情紧绷起来了。
还没见到勾阵、红莲和天空,见到他们时一定会被说些什么,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就在晴明暗自下定决心时,朱雀开口说话了。
「晴明——」
「嗯。」
「对不起,差点杀了你。」
「嗯……咦?」
点头点到一半的晴明,不由地盯着朱雀看。
慢着,刚才他是不是正经八百地向我道歉了?
朱雀摆出根本不像是在道歉的傲慢表情,又滔滔接着说:
「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当时关系着天贵的生命。」
「啊……哦……」
「很难拿你跟天贵比较,但我还是只能选择天贵。」
「喔……」
不、不,在模糊的记忆中,朱雀明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天一的生命,把刀刃指向了自己。
原来那时候朱雀也挣扎过?
「可是……」
朱雀忽然难过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我那么做,天贵哭了。」
「哦,嗯,我想也是。」
心地善良的天一,一定会顾虑朱雀的感受,不会说任何责骂他的话,只会潸潸落泪。
但是对朱雀来说,天一的无声哭泣,才是最沉痛的打击。
「对不起,我选择了不该选择的道路。」
「……」
晴明只能无言地点着头。
「请记住,我不会再做出让天贵哭得那么伤心的举动了,我对这把火焰之刃发誓。」
朱雀把背上的大刀拿下来放在膝上,毅然决然地宣示。
「我想你应该不会了,但是万一你不能遵守这个诺言,要怎么办?」
晴明大概知道他会怎么说,但还是问问看。
朱雀浮现闪过苦涩的笑容。
「那时候,就拜托腾蛇,用这把刀,把我的魂烧了。」
「——」
——我吗?!
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听见不在场的红莲的声音。而且,不是原本低沉洪亮的声音,而是小怪模样时的高八度声音。
高高举起大刀的朱雀,眯起眼睛遥望远方。
「我再也不会……让她悲伤……」
「……」
该怎么说呢?对了,就是菩萨般的心肠吧?
看着朱雀的晴明,频频点头,越想越好笑。
「我很喜欢你贯彻始终的个性呢,朱雀。」
「啊?」
「从以前我就尊敬你这样的个性,说不定还有点崇拜呢。」
朱雀边背上大刀边疑惑地歪着头说: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总之,我该高兴吗?」
「是啊,我很少说这种话呢,很珍贵喔。」
被这么一说,朱雀也觉得没错,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然后,他打开了通往外廊的木门。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如帐幕般的黑暗覆盖周遭。
「虽然没京城那么严重,但这附近的树木也几乎都枯萎了。」
朱雀的表情变得严肃。
树木枯萎,气就会枯竭,然后带来污秽。
吉野也跟京城一样,即将陷入死亡循环的危机。
◇ ◇ ◇
张开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漆黑。
「……给我水……」
喃喃低语后,想咳嗽的感觉涌上喉头。
藤原敏次钻进垫褥里,尽量不让咳嗽声传出来。
母亲如果知道他咳得这么严重,一定很担心。
咳成这样也还好。只是持续咳一段时间,体力就会衰弱,很难停下来。
「……唔……」
这一波好不容易才熬过去。
等咻咻鸣响的喉咙慢慢平息后,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忽然一阵晕眩,他脚步踉跄,猛然靠向了木门。
木门被他的体重推开,他就那样滚出了外廊。
「哇……好惨……」
他觉得好糗。
自嘲似的喃喃自语,按着疼痛的胸口站起来。
可能是一直咳嗽的关系,肋骨痛了起来。不只肋骨,肩头处一带也渐渐疼痛起来。
「咳嗽治不好,疼痛就不会消失吧……」
他想明天最好再去拜托药师开药。
呸锵。
敏次不由地移动视线。
外廊附近有个小水池。
是下雨了吗?还是有东西掉进了水池里呢?
呸锵。
小水池的水面掀起波纹,扩散开来。
接着,有只带着人脸的牛伫立在水面上。
敏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画面。
那张人脸直盯着敏次,缓缓张开了嘴巴。
『——以此骸骨……』
呸锵。
呸锵。
淌落的水声在耳底回响。
敏次看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那个生物在他面前缓缓沉入了水里。
黑色水面产生许多波纹。唯独最后狰狞嗤笑的那张脸上的空洞眼眸,鲜明地烙印在敏次的脑海中。
响起了水声。
「唔……」
敏次的喉咙如笛子般鸣叫起来。
突然呼吸困难,他用双手勒住脖子,身体微微抽搐。
没多久,身体剧烈颤抖,之后就动也不动了。
呸锵。
响起了水声。
呸锵。
『——以此骸骨为础石,将会打开许久未开的门吧……』
◇ ◇ ◇
隔天,昌浩临时向阴阳寮请了假。
因为文重的妻子柊子突然来找他。
披着蓝染的衣服,盖住左半边脸的柊子,对昌浩说:
「请用我当诱饵,召来黑虫。」
安倍成亲到了阴阳寮,环视冷清的阴阳部一圈。
有人轮休,敏次也因为身体欠佳请假了。
昌浩原本要来,可是,过了中午吉昌来替他请假,说他因个人私事要请假一天。
「竟然把父亲当成跑腿,那小子也越来越大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