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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2 / 2)


  “我猜他应是怕有后患……你爹某些决策,是较为冷酷无情的。”钱娇娘转头瞟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定西侯。

  妇人之仁。邢慕铮不悦。

  “娘,怕有后患,就是怕那些俘虏趁乱杀人不是么?爹这么做是对的!”邢平淳急着为他父解释。

  钱娇娘一笑,“我没说你爹是错的,咱们都没上过战场,怎有权置喙战场之事?只是娘想着,纵是西犁士兵,他们也都是人,家里有老有小,等着他们平安归家……你想想看,万一哪日,你爹打了败仗成了俘虏……”

  “爹不会打败仗的,他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爹打过好几百场战,自有兵力不足,或遭人伏击的时候,况且我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倘若有一日你爹成了俘虏,敌将若下令将俘虏全都杀死……”

  钱娇娘话还没说完,邢平淳豆大的泪珠子就往下掉了,“那咱们就伤心死啦!”

  邢慕铮看不见人,只能听见邢平淳哽咽抽泣的声音。他心弦一动。

  “好孩子,莫哭,娘把你讲糊涂了是不是,过来罢,娘抱一抱。”

  鬼东西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睁开了眼。邢慕铮正好看见半大的男孩儿挤到母亲怀里。邢平淳坐在钱娇娘的腿上,委屈巴巴地靠在她胸前,钱娇娘爱怜地抚着他的脑袋,脸上是邢慕铮从未见过的柔和。

  这一幕虽温存,只是过于黏糊了。

  清雅走进来,与钱娇娘说她要睡了,瞧见邢平淳哭不免多问了一句,钱娇娘笑道:“没事儿,你去睡罢。”

  “小孩儿还小,别打骂他。”清雅是很疼邢平淳的。

  邢平淳擦擦眼泪,奶声奶气地道:“清雅姐姐,娘没打骂我。”

  清雅转头看邢慕铮安安静静地坐着,见真没什么事儿,便扭身睡觉去了。

  待清雅走后,钱娇娘抚着邢平淳的脸蛋,“丑儿,无论如何,你爹都是咱们大燮的大将军,大英雄,如果没有他,咱们也许还天天饿肚子,被强盗恶霸欺负……”

  天天饿肚子,被强盗恶霸欺负?邢慕铮此刻才发觉,自己对他不在的九年间,妻儿与娘的日子如何一无所知。他以为,自己留下一些糊口的钱,就够他们撑到他回来了。行军期间托友人送了饷银,友人却说寻不到他的家人,自己又南征北战,从此便一度与家里断了联系。后来娇娘在跟他回侯府的路上与他道,这些年家里一切都挺好的,娘也挺好,只是太想他,生了重病没能治好,便去世了。邢慕铮那时因失去母亲而伤怀,并未细问。

  “正是因为你爹带领大家打败了敌人,又回来剿了土匪强盗,咱们才能吃饱饭,穿好衣,这些都是你爹的功劳,你永远也不要忘记,听见了么?即使你爹永远也不能康复,咱们也要好好待他,绝不能有一丝怠慢,明白么?”钱娇娘低头,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邢平淳鼻头还红红的,他用力点了点头,抓着钱娇娘的衣角,“娘,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爹的!可是……爹会好的,是么,是么?”

  钱娇娘点点邢平淳的鼻子,淡淡笑道:“你爹当然会好的,我只不过给你提个醒罢了。”

  第十三章

  邢平淳得到保证,大大地呼了一口气,他再次倒进钱娇娘的怀抱,在她的怀里汲取力量。钱娇娘静静地抱着他。

  邢慕铮定定地看着他们。

  铜猪油灯跳跃燃烧,屡屡黑烟窜进铜猪顶着的盘子中消失不见。

  “娘。”邢平淳突然仰起脑袋。

  “嗯?”

  “你真好。”

  钱娇娘扑哧一笑,“怎么突然说娘好?”他们不是在说他爹么?

  邢平淳挠挠脑袋,支支吾吾地说:“其实我以为,娘你会生爹的气……因为自从咱们进府,爹从会不理咱们……”

  邢慕铮有丝不自在。

  钱娇娘目光放柔,“怎地,你生你爹的气么?”

  “我,我没有……呃,大概有一点儿,只有一点儿,这么点儿,”邢平淳伸出拇指和食指,指甲盖对上指甲盖,表示只有一丁点儿。

  “哦,那你怎么生气?”

  “我就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一下……就一下,我发誓!”邢平淳怕母亲以为他是个爱哭鬼,一再强调。

  钱娇娘轻笑着摇了摇头,眼里的怜爱似是要掐出水,“娘知道,就一下……不过你也太贪心了罢,”娇娘转为惊讶状,“你爹一回来就找着咱们,给咱们吃好的穿好的,还给你找教书先生,这还不好?”

  “是哦……”邢平淳眨眨眼。

  他这儿子有些傻气。邢慕铮苦涩想到。

  “我的爹娘,为了银子就把娘给卖了,这才叫不好!你呀,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钱娇娘点点邢平淳的额头,“这世道,并非所有爹娘都会对儿女好的,街上卖儿卖女的一大把!你有爹养,有娘疼,又都不曾打骂你,你还嫌不好,老天爷可是会打雷的。”

  邢慕铮当然知道是钱娇娘的爹娘将她卖给他的,他还与他们谈过价钱,老钱家要三十两银子,他说不值那么多,二十两银子,他买下了钱娇娘。好似那日,她就在她爹娘的身后,睁着一双大眼,直直地盯着他,但他只看了一眼,记住她的模样,觉得不算丑陋,便走了。

  现下听钱娇娘轻描淡写地提起来,邢慕铮竟不知道心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娘,你说的对,我再也不生爹的气了,”邢平淳道,“只是如果爹好了,能对娘再好些就好了。”

  儿子知道心疼人了,她果然没生错他。钱娇娘笑嘻嘻地道:“我不生你爹的气,是因为人各有志。你爹他啊,当是天上的雄鹰,娘呢,大抵就是只小麻雀,你爹瞧不见我,娘也飞不了那么高,就是……不般配罢。”

  “不般配”三个字,钱娇娘说得很轻,但好像一把重锤,在邢慕铮的心口重重砸了一下。

  邢平淳似懂非懂,他吸吸鼻子,仰头道:“娘,我觉着你不是小麻雀,你是地下的母老虎!爹是天上的雄鹰,你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以不般配。”

  钱娇娘的慈母笑容凝固在唇边。母、母老虎?他儿子把她比作母老虎?

  “嘻嘻嘻哈哈哈——”旁边突然传来笑声,钱娇娘和邢平淳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只见定西侯嘿嘿开始傻笑。

  “娘,你看,爹笑了,说我说得对!”邢平淳得意洋洋。

  钱娇娘翻了脸,“说得对个……去去去,臭玩意儿,坐我身上干什么,赶紧麻溜给我下去!”敢说他娘是母老虎,他是皮痒了欠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