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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掉好像(2 / 2)

  起初她兴致缺缺“嗯”一两下,后来兴致勃勃指着各种建筑问他。

  “那是什么?”

  “博士楼。”

  “博士是不是最厉害读最多书那种。”

  “嗯。”

  “……”

  “那是什么?”

  “食堂。”

  “可刚刚不是路过食堂了吗?”

  “刚刚是大食堂,这是小食堂。”

  “大学有两个食堂吗!”小姑娘震惊。

  “四个。”

  小姑娘的向往似乎更强烈了。

  然后是一栋漂亮的古建筑。

  “那是什么?”她问。

  季礼把自行车停在树荫下:“书院。”

  沈言曦天真:“是真的古建筑吗?”

  季礼耐心解释:“算是,这个大学最开始就是在那个书院里创办的,一路风雨飘摇,然后到了今天这么大。”季礼对校史这种东西毫无兴趣,不过她觉得有意思,他就说给她听。

  沈言曦又问:“那为什么在修呢?”

  季礼道:“是拆。”

  沈言曦眼睛睁得大大的:“古建筑不应该被保护吗?为什么还拆呢?”

  其实学校里的学生对古建筑有一种莫名的情怀,但在资本面前,情怀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季礼不知道如何解释:“因为那块地被一个开发商拍走了,开发商走的关系允许动那栋古建筑,校方可能不太愿意,但因为在和开发商谈一个很大的项目,所以没办法,”季礼说,“涉及很多利益关系。”

  沈言曦:“拆了好可惜,没有办法吗?”

  季礼道:“资本很复杂,没有那么多斡旋的余地。”

  沈言曦似懂非懂,忽然眼睛一亮:“我觉得我有办法!”

  季礼摸摸她小脑袋:“有办法就试试。”

  季礼当小姑娘随口一说,他也随口一答,他并不觉得小姑娘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沈言曦回去后,季礼把这事当个玩笑就过了。

  但他没想到,一周后,拆除工程真的被叫停,两周后,古建筑进行了修复,一个月后,古建筑完成了95%的修复工作,全校学生都在讨论停工的原因,季礼也没往沈言曦身上想,毕竟她只是个初中生。

  直到一个月后,沈言曦问季礼古建筑拆除项目是不是停工了,季礼好奇她怎么知道,沈言曦招招手示意季礼低一点,季礼低一点,沈言曦再招手,季礼再低一点,沈言曦把房间大灯关了,开了小灯,宛如分享宝贝般从手上变出一封信,展开给季礼看。

  窗外是暗的,房间是暗的,唯有的一点亮,被她控制着落在纸边。

  她压抑着满腔激动道:“我给市长公开信箱写了信,市长叔叔回信了。”

  沈言曦的去信以“亲爱的市长叔叔”开头,字难得一笔一划,稚嫩又工整。

  市长回信的开头是“亲爱的沈言曦小朋友”,字迹清隽潇洒。

  两封信形成鲜明对比,宛如两股强气流将季礼身上的血液冲撞得滚热沸腾。

  他从来没想过小姑娘肯静下心去查资料,青涩又完整地表达她自己的观点,他也没想过有人居然会相信市长公开信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就是两个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东西,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化学反应。

  季礼惊喜地笑问:“市长公开信箱每天收到那么多信,你不怕市长叔叔看不到吗?”

  沈言曦一副“你好傻”的表情:“还有市长公开电话,市长热线,政务问题咨询,”她脆生生地,“我记得公交车上的广告说可以解决一切困难,你看,真的解决了吧。”

  季礼不信:“实话。”

  沈言曦轻咳一声,眼睫颤了颤,似乎有些心虚:“就写信呀,然后一天打一百个市长电话催他看信,接热线的小姐姐都快认识我了。”

  她本来是小得意地想求表扬,现在却有点理不直气壮,她觉得说出怂巴巴的真相就显得自己不酷了。

  昏色的灯光下,时年二十岁的季礼望进她眸光,好似撞进一抹前所未有的亮色里。

  比如。

  季礼大学快毕业时,沈言曦初三,小姑娘经常因为逃课被请家长,她和当时班主任最常见的对话是——

  “教室里太闷,待不下去。”

  “待不下去就滚。”

  “老师我没您肉多滚不动。”

  “???”

  中年发福的臃肿班主任被青春期美少女气得七窍生烟。

  沈言曦看上去是最厚脸皮和班主任关系最恶劣的女生,但她也是班上唯一一个学生——注意到班主任每天在办公室待多久,只会晚退不会早退,注意到班主任什么时候来后门收手机,什么时候又离开,注意到班主任骂人的语气和用词。

  头一天,沈言曦感受到了班主任低落的情绪。

  第二天,班主任没来,沈言曦慌神了,找来季礼让季礼带她去班主任家。

  季礼以为沈言曦又违反纪律被请家长,一路念叨她。

  沈言曦难得没和季礼对着杠,她说不清心里那种乱乱麻麻担心出事的感觉。

  这一去,没想到,竟没人开门。

  沈言曦让季礼想办法,季礼觉得沈言曦今天太莫名其妙但还是报了警,就是这一报警,救出了吞服安眠药的班主任。

  父母先后离世,职称评选落败,丈夫出轨,尚在上小学的儿子不仅知道那个女人,还叫那个女人“妈”,所有的压力逼得班主任喘不过气,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不管不顾顶着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来找她的人,是平常最奇怪乖戾不服管教的沈言曦。

  班主任感动得想拉着沈言曦说说话。

  沈言曦被这个要开训的动作吓出了条件反射,忙不迭躲到季礼身后握住季礼的手。

  “住院手续我已经帮您办妥,也通知了您的姐姐过来,如果您这边没事的话,我就先带言曦回去了。”季礼被一双柔软细腻的小手握着。

  明明这双手他从小握到大,但在这一刻,好像有了点不一样的触感,裹挟着一些不可明喻的情愫。

  再比如,沈言曦日记里一笔带过的去国外看他,结果不欢而散。

  应该是——

  当时,在国外留学的季礼已经进入和季家的割裂期,并非家族斗争或者其他,仅仅是他作为一个富家公子到一个财团掌权者必须具备和经历的从无到有再到第一桶金。

  美利坚小镇的冬天银装素裹冰冻三尺,小姑娘参加冬令营游学顺便过来看季礼。

  她在电话里娇蛮地让季礼要带她去吃好吃的,去玩好玩的,还要给她买好多好多洋娃娃和漂亮小裙子,季礼笑着,一一应“好”。

  可她来得太快,季礼还没来得及回家收拾整理行头,便被她在餐馆后厨找到。

  彼时的季礼依旧清冷淡漠,穿着肥大的白色帮厨服正在洗碗,水不冰,但他手上红红紫紫全是脱了皮、新出的冻疮。

  几乎是看到他那瞬间,沈言曦眼里就有了泪光,她飞也似地冲过去,也不顾脏不脏,心疼地把他的手抱进怀里。

  季礼明显怔了。

  小姑娘豆大的眼泪一个劲儿掉:“季礼你怎么这样了,是不是我给宋阿姨告状她不给你钱花,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告你状了,你不要这样,我受不了……”

  她说不出心疼的话,只是哭得肝肠寸断:“你不要呆在这里了,你跟我回去,我有压岁钱,好多好多压岁钱,我少吃一点,我不吃薯片可乐炸鸡火锅不吃零食了,我养你,我养你啊。”

  她拼命拽他:“季礼你跟我走,我不管,你跟我走,你跟我回家。”

  可她拽不动季礼。

  沈言曦哭得快崩溃了:“我以后再也不和你闹了,我再也不使坏了,你和我回国,和我回家。”

  大概觉得是季礼不信,她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把自己所有的钱和卡都翻了出来,乱糟糟一团,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手忙脚乱朝季礼口袋里塞:“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你看我有钱,我好多钱,”她哭着喊,“季礼哥哥你跟我走好不好,我把我的零花钱给你,全部都给你。”

  沈言曦很爱哭,哭起来不管不顾那种。

  但她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抱着他,求着他,完全顾不上她和他还有历史遗留的深仇大恨,哭慌了地把全部积蓄掏出来,哭慌了地怕他受委屈,哭慌了地想带他走保护他。

  她好像永远任着最真最本的那点性子,永远坦荡又相信,永远不管不顾,永远出其不意。

  美好得一塌糊涂。

  彼时,季礼第一次见小姑娘这般,一颗心都被她眼泪绞碎了去,心说——

  眼泪先欠着,以后哥哥把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