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东方渐渐泛亮，视野渐渐清晰，这渐渐取代了稻田的芦苇荡，让小池忽然变得不安起来。

  这是埋伏的好地方啊！他心中才产生这样的想法，忽然只听见喊杀声四起，紧接着，他脑门一疼，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掼下马去，成了被坐骑拖着跑的一具尸首。

  但是以有心算无心，虽然六十师在浦口留下了两个团，直接导致其战力减弱了三分之一，不过毕竟还有四千余人，而鬼子才不过两千多。在这将近三千多米的超长埋伏线上，四千多人骤然发难，只一轮射击投弹，就给这两千余鬼子造成超过一半的杀伤。

  这里枪炮声一响，牛岛贞雄立刻惊得面如土色：“八格！这些支那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学兵军主力不是在攻打当涂吗？难道是江浦的支那人？也不对啊，他们总共才多少人？怎么还能调动如此规模的部队来伏击我军？”一开始得知被伏击，牛岛贞雄虽然心中不爽却也没有太多惊慌。在他想来，就是被伏击又怎么样？只要能撤回白林铺，那么，一旦坚持到天亮，就能获得来自天上的支援，届时，支那人的炮兵还有坦克兵优势便荡然无存。如此，他们坚守住就完全不成问题，甚至可以拖住当前之敌，那时，只要南京城里的支援部队一赶过来，他们就可以反咬敌人一口——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现在从背后又杀出一支军队，而且明显是早早就埋伏在那里的，这就让他不得不从最坏的角度去考虑了。

  后路被断，又遭遇三面合围，现在要想突围，就只能从趟过路北的稻田了。那里，正是大安南的方向。不过，支那人的炮火就是从那里飞过来的，按照常识，那里肯定留有护卫炮兵的部队。如此，能不能从那里打开缺口还是未知数。看来，现在只有一个选择了，继续朝白林铺撤退，同时让留守白林铺的野池俊浩大队前来接应。

  被围的牛岛贞雄为了活命开始拼命，而包围他们的吴克仁此刻也陷入两难境地。

  18师团进入包围圈的时间有点迟，这直接导致他和欧阳云商定的天亮之前解决战斗的计划泡了汤。

  日军的航空兵对于南京守备军来说，始终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一旦天亮，这把剑就会出现，届时，即使能如愿的完歼18师团，第二序列也将完全暴露在日军面前，即使日军无法立刻投入地面部队，单是只要被日军侦察机死死咬住，那么在夜晚来到之前，第二序列随时都有可能被日军重兵围困的危险。毕竟，白林铺距离南京就这么点距离，而日军又掌握着南京地区海陆空的全面主动权，快速调动兵力完全不成问题。

  吴克仁正在思虑着，一个参谋挂了前线部队打来的电话以后，向他汇报说：“军座，小鬼子加强了正面兵力，六十师伤亡很大，林师长请示，是不是先放他们过去白林铺，然后四面围住，慢慢消耗日军战力。”

  吴克仁想都没想立刻否定道：“不行，告诉林师长，必须顶住，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浦口码头一旦被日军攻破，日军兵力就会源源不断的渡过江来，届时别说继续围困18师团了，我们甚至都有可能被反包围。告诉付师长、林师长，趁小鬼子的战机还没加入战斗，立刻发动猛攻，一定要尽快吃掉18师团，不然，不光是我们，整个南京守备军都会陷入被动！”说完，他又补充道：“再有谁打电话来，一律按照我刚才的指示回复，我现在去前线！”

  “是！”

  第649章 突围（二十六）

  日军卡车的残骸，不仅阻碍了日军的撤退，随着战斗的深入，也阻碍了守备军坦克的通过。吴克仁赶到一线的时候，正看见两个团的坦克一溜排开，其中前面的在做着清道夫的工作，将那些卡车往沟渠里推，后面的则直接充当起了炮台，一旦发现哪里的鬼子反抗比较猛烈，一枚炮弹砸过去，直接将那里变成火海。

  一零三师和一一七师的官兵，因为有坦克炮作为重火力支援，再加上吴克仁又下达了猛攻的命令，攻得极猛。不少战士趴在绿油油的稻田里，不顾泥水和蚊虫的滋扰，据枪射击。

  日军的反抗很激烈，以护道树还有死去的鬼子尸体或者是辎重队的板车为依托，依靠三八大盖可靠的性能，小鬼子据死顽抗。

  一零三师的官兵第一次参加如此惨烈的战斗，经过一开始的慌乱和茫然无措，现在已经适应了战场上的氛围。一个师六个团，其中两个团负责护卫炮兵，还有四个团，一个团牢牢的控制住了日军北退之路，其它三个团和一一七师、坦克部队一起，从三个方向，趟着稻田向日军发起压迫性进攻。

  随着双方在多条战线上犬牙交错的纠缠在一起，炮兵所能发挥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除了不久前随着林白音的召唤，一度将日军大部队切成两段，现在已经少有发威的时候。付开行担心天亮以后会遭遇日军航空兵的报复，就在刚才，已经下令炮兵撤往西南方向的鱼台，那里有一片树林，足够隐藏起两个团的炮兵，同时又距离战场不是很远，关键时候依旧能够提供火力支援。

  吴克仁带着一个连的警卫战士，走到付开行身边，问他：“付师长，现在情况怎么样？”

  “比较难，我们的坦克无法散开，小鬼子经过开始的慌乱，已经稳定下来，我的五团已经打没了。”

  “不要怕伤亡，关键是尽快解决战斗，一旦日军航空兵加入战斗，我们就被动了。我马上带一个团突一突，看看能不能将前面的鬼子切成两段——我们必须尽快歼灭殿后的鬼子，不然林师长那里可能抵挡不住。”

  牛岛贞雄开始只是留下一个大队的鬼子殿后，在连续被打掉两个大队以后，一咬牙，该让两个大队殿后，同时调集主力，和留守在白林铺的鬼子一起，猛冲六十师防线。

  随着战线的推移，由于战斗已经进入到日军辎重兵之前停留的地段，日军等于获得了一些现成的工事材料，而坦克部队又被卡车残骸所挡，进攻方一下子变得被动起来。

  吴克仁带人正在渐渐进入战斗比较激烈的路段，忽然随军通信参谋叫住他说：“军座，林师长打来求援电话，电话没能通完就断线了，我估计是他们的步话机损毁了。他说，实在顶不住的话，他将向白林铺东北方向撤退。”

  白林铺东北方向也就是18师团来的方向，林白音退往那里可以进行二次阻截，不过，一旦被日军进入白林铺，那就更难打了，甚至，就此失去了痛歼的机会，所以这乃是下下策。吴克仁说：“给林师长发电，一定请他们支持住，不管牺牲多大。告诉他，我用自己的人格保证，战后一定想办法帮他补充兵员，只多不少。”

  国民政府时代的军官，只要是做到一定级别的，手上的兵实际上就成了他的言语权，也是他唯一的倚仗。吴克仁深谙此道，故才有这么一说。

  通信参谋下去发电报去了，不过才过去几分钟，他又跑了回来，大声汇报：“军座，一零三师护卫部队来电，东南方向发现日军小部队。根据之前获得的情报，很有可能是浦口车站逃窜过来的台湾步兵旅团，他们请示朝我部运动。”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吴克仁的眉头深深皱起，说道：“司令不久前来电，称江苏保安一师和一一四师已经击退台湾步兵旅团，正在衔尾追击向滁县进发，这台湾步兵旅团怎么会跑来我们这里？你立刻发电，让他们搞清楚日军确切兵力。”说完他看了看表，见时间已经是清晨六点，有些担忧的说：“如果真是台湾步兵旅团，那我们只能放弃围歼18师团了。不过在没有得到核实之前，我们就必须努力！”

  芦苇荡狙击阵地，六十师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击溃了骑兵第22大队，并且击毙大队长小池昌次以后，六十师顺利的占领了该路段，从而将日军兜头截住。伏击战变成了狙击战，随着牛岛贞雄投入重兵并下令留守白林铺的日军投入夹攻，六十师压力剧增，短短一个小时，四个团兵力就消耗掉了一个半，而且原本长达三千米左右的狙击阵地，渐渐被压缩成了三百米左右的一块。

  作为六十师的师长，林白音也从临时指挥部走了出来，带着师直属警卫营，开始担纲起救火队员的角色。

  “王常勇，带你的人去东边，齐泰国有点顶不住了。”

  “小王，吴克仁军长有没有回复，什么？你继续给我发电，我军最多还能坚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我们将按照刚才制定的计划撤退。”

  “兄弟们！顶住，坚持住就是胜利！我们的大部队已经杀过来了！”

  ……他大声吼着，左手挥舞着手枪。他的右臂在刚才的战斗中负伤了，经过简单处理以后被吊在胸口。

  第18师团姗姗来迟是个意外，这意外直接导致伏击战变成了狙击战甚至攻坚战。六十师作为学兵军混编军中唯一一支保持原有编制和装备的部队，战斗力并不是很强，经过将近两个小时的战斗，此刻，林白音已经感觉到了深深的压力。

  一刻钟以后，吴克仁得到准确的信息，正在向战场靠近的日军，规模接近一个旅团，不出意外的话，正是被从浦口赶跑的台湾步兵旅团。

  战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技巧可言，比的就是士兵的素质还有武器的优劣。守备军第二序列方面因为拥有炮兵和坦克的优势，虽然一开始取得了极大的优势，并且因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从而一举歼灭了18师团足足三个大队，但是一旦日军有了工事作为依托，开始和守备军犬牙交错的纠缠在一起，继光型坦克还有重炮的威力大减，在纯士兵对抗中，守备军反而占了劣势。战斗进行到现在，第二序列三个师加起来已经折损了将近四个团的兵力，而这正是和日军开始纯步兵对决时产生的伤亡。第18师团一开始吃了大亏，被炮弹炸死的足有两个大队余，而且唯一的炮兵部队野炮兵第12联队也在持续二十多分钟的炮击中被尽数歼灭。其后，日军开始突围时，骑兵第22大队还有辎重兵第12联队又被六十师近乎全歼，林林总总的加起来，第18师团折损了将近六个大队的兵力，其战损比例达到了惊人的35%左右，不过绕是如此，牛岛贞雄手上现在依旧还有十个大队左右。现在，随着台湾步兵旅团的靠近，日军方面等于一下子又多出了十个大队的兵力，还是从一零三师和一一七师背后杀来，吴克仁很担心，这一次围歼18师团的计划很有可能会演变成第二序列反被日军包围甚至吃掉。毕竟，乌江距离南京就这么点距离，现在已经是白天，一旦日军航空兵投入战场，那已方的兵力部署和规模将毫无秘密可言，届时，牛岛贞雄肯定会反戈一击。

  一线的枪炮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枪炮声里，吴克仁眉头紧锁，认真的权衡着得失。

  忽然，通信参谋大声呼叫起来：“军座，欧阳司令来电。”

  “念？”

  “……我部已经撤离浦口，朝乌江进发途中于古桥镇附近遭遇日军大部队，经探查，系日军第6、第9师团。该部日军正向你方运动，请根据战场情况作出妥当应变。另，我部目前和该部日军保持一定距离，正等待江苏保安一师和一一四前来汇合，汇合以后将会根据战场态势作出相应应变……”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吴克仁松开眉头，苦笑着朝不远处激战正酣的战场看了一眼以后轻声叹道。

  “军座，请赶快拿出应对方案吧，台湾步兵旅团随时都可能杀过来，我们的炮团，也需要立刻转移阵地。”

  吴克仁闭起眼睛，咬咬牙道：“许寿，你立刻派两个机灵点的兄弟去给林师长送信，让他们立刻撤离，方向，和县。再给炮团和护卫部队去电，让他们转场大安南，做好战斗准备。小李，你去通知付师长，让他立刻撤往大安南。胡建冰，去将林旅长请过来。”

  一一七师下辖两个旅，其中，顾伟青旅正在向日军发起猛攻，而林山庆旅则负责其侧翼安全。部队由攻转为防守，肯定要留部队殿后，以防止被日军趁机发动反攻。将一线部队先撤下来，转而让处于防守态势的部队殿后，这样做能最大限度的防止部队在撤退过程中发生骚乱。当然，如果18师团已经和第6、第9师团取得默契，那么牛岛贞雄不仅会趁机发动反攻，而且会全军压上。那么，保证足够的殿后兵力，将会尽可能的保障大部队的安全撤离。吴克仁名为第二序列总指挥，但直属部队只有一一七师。他要想服众，只能从一一七师里挑选一支部队留守。在之前的战斗中，林山庆旅作为首攻部队，损失比较大，现在仅仅还有一个半团兵力，吴克仁让该部殿后，也是为了将嫡系的损失降到最低。

  第650章 突围（二十七）

  上午九点左右，乌江往东北过去三十公里的地方，一个名叫黄家代村村南的竹林里，欧阳云和刘雨卿、何正降趴在弹药箱垒成的办公桌上，正就着一张地图讨论着什么。